钟墨与孙荣阳对视了一眼,却是笑了起来,应道,“法师说的是,倒是我等思虑有差了。只是......”
孙荣阳接话道,“只是我等师兄弟原本乃打算安排温师兄作为元和的护道人,又忧心净涪法师你在诸天寰宇中的安危,方才决定这般安排着。恕我冒昧,不知净涪法师你可曾对自己的安危有所计较?”
净涪心魔身面上显出了两分感激,却是连忙接话道,“多谢诸位前辈惦记。我虽修为尚且浅薄,但既然打算在诸天寰宇中行走,又决定趟入这场浑水里去,自然是有一二把握的。”
钟墨与孙荣阳两人听闻净涪心魔身这话,又仔细打量了净涪心魔身的面色一阵,方才松了口气,“这便好,不然若真的为着我浮屠剑宗之事,殃及净涪法师你,却就是我等的不是了。”
净涪心魔身面上的感激又添了少许。
温宏在钟墨与孙荣阳中间坐着,却是半垂眼睑安坐,半点反应俱无。
净涪心魔身瞥见,眼角余光又轻飘飘转过钟墨与孙荣阳两位,见他们脸色仍有几许为难,便即急急开口说道,“晚辈在贵宗秘境里逗留许久,又得贵宗慷慨,允晚辈遍观贵宗藏书,已是深受几位前辈厚爱,如何还敢再肖想其他?”
“三位前辈快快请罢,若不然,若不然晚辈是真的再无颜面留居贵宝地了......”
孙荣阳心念转过几回,又见净涪心魔身很是真情实意,便看向了钟墨。
钟墨笑着叹了一口气,“净涪法师乃是元和的好友,而元和又是我浮屠剑宗唯一的传承者,净涪法师又何必与我等这般客气?”
净涪心魔身摇摇头,“非是客气,实在是......”
他仔细想了想,才继续道,“受之有愧啊。”
“净涪法师你啊......”钟墨看他一阵,最后含笑摇头,“罢了,便依净涪法师你所言就是了。”
钟墨顿了一顿,却是当着净涪心魔身的面看向了另一侧安坐的温宏,“温师弟。”
净涪心魔身跟着转眼看了过去,很有些好奇。
被钟墨这么一叫,温宏方才如梦初醒般地睁开眼睛来,他看向钟墨,“师兄?”
钟墨看定了他,叮嘱道,“你护着元和在外间行走时候,也得多看顾着点净涪法师才是。”
温宏点了点头,脸色不知该说是平静还是僵硬。
“是,师兄,我知道了。”
钟墨方才又笑了开来,目光飘向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脸色一整,灵醒地对温宏低头,“晚辈先谢过温前辈。”
他能察觉到,温宏那一刹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有些复杂。但那般的异样很快就被温宏敛了去,让净涪心魔身再想要寻找,都是无功而返。
“净涪法师客气。”
钟墨看着自家师弟与净涪心魔身的这一番来往,又见他们两个似乎都无意再沿着这个话题往下,便将净涪心魔身的注意力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净涪法师先前的那些时日,都是在翻阅那殿中藏书?”他问道。
净涪心魔身阖首应道,“是。”
钟墨沉吟了一下,“我浮屠剑宗殿中藏书很是繁杂......这般吧,净涪法师你既是只待元和出关,便要与他一道外出,这段时间里,净涪法师你留在这里如何?”
“我等修为虽远不及昔年全盛时候,却多少还保留了些眼界,应是能帮净涪法师你略开解些困惑。”
饶是净涪心魔身,猛然间听到钟墨这个说法,也愣了一瞬。
他也没有特意遮掩,就那般愣怔着抬眼,看向钟墨大剑修。
钟墨含笑回望他。
净涪心魔身回过神来,立时便应下了,“那就叨扰三位前辈了。”
钟墨与孙荣阳同时笑了起来,“好说好说,不过就是打发一下时间而已。”
温宏坐在他们中间,面上没有多少笑意,只抬起眼睑来看了看净涪心魔身便罢了。
既是有人亲自送上门来做个解说之人,净涪心魔身也不是很客气,略略踌躇一瞬,便直接询问钟墨大剑修道,“晚辈闻听贵宗与远古天庭其实有些因缘,那么远古天庭到底是......”
他一开口,就直接询问起了远古天庭。
钟墨与孙荣阳这两位大剑修却似乎没有觉得如何惊讶,待听完净涪心魔身的问题后,略略整理了一番言语,便将那些已经被遗落在岁月尘埃里的碎片又拾起来,告知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很认真地听着。
一面听,他还一面在心里将钟墨与孙荣阳告诉他的这许多隐秘同他所知的那少许对照起来。
不得不说,钟墨与孙荣阳两人很有诚意,基本上净涪心魔身的问题,但凡他们知道的,但凡他们能说的,但凡是净涪心魔身能听的,他们便都说与净涪心魔身听,并不着意遮掩。
净涪心魔身听得很是尽兴,于是他索性就没回暂居的洞府去,当日便在这大殿中留了下来。一直到得出关的安元和找来,他才意犹未尽地告辞离去,将钟墨、温宏与孙荣阳三位大剑修留给了安元和。
钟墨与孙荣阳知道净涪心魔身这是准备收拾离开了,也不再留他,只再殷殷叮嘱他几句,便放了人。
净涪心魔身对钟墨、温宏与孙荣阳三人合掌稽首一礼,又对一边的安元和点点头,方才往外退出去。
安元和虽则不是很明白自己这位好友与三位师长那热络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但他隐隐看出了净涪心魔身的不对,面上不显,却在净涪心魔身退出大殿去的时候悄然多看了净涪心魔身几眼。
净涪心魔身对他笑了一笑,便再不逗留,直接离开了。
他面上的餍足与满意一直保持到了他回到他暂居的那个洞府,直到净涪心魔身在静室中闭目静坐,心神全数收入识海世界里时候,他那面具一般的表情才渐渐地淡了下来。
佛身与本尊都在识海世界里等着他。
他们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了,从钟墨大剑修取出那柄小小玉剑时候,佛身与本尊就在识海世界里等着了。
回归了识海世界,与净涪本尊及佛身对面而坐的心魔身俨然扫去了彼时在钟墨、孙荣阳这三位大剑修面前时候那恰如其分的神色,半拧着眉头坐着。
佛身与净涪本尊的表情也很是严肃。
心魔身扫了一眼过去,仍是开口道,‘你们觉得,这又是为何?’
佛身先看了一眼净涪本尊,接话道,‘会不会是为了我等的未来?’
毕竟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发生在净涪本尊直面他化自在天魔主以后。怎么看,都应该是跟当日里净涪本尊接引过来的清净智慧如来有关吧。
净涪本尊摇头,不甚赞同。
心魔身也反驳佛身道,‘若真是为了我等的未来,那么早在前些日子,他们的态度就该发生转变了不是吗?如何就会等到今日?’
佛身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虽则关于他们的未来在他们自己这里仅仅只是猜测,但单只从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的表现看来,诸天寰宇的各位大罗仙应该都是知道未来的他的。
钟墨、温宏和孙荣阳这三位大剑修虽则此时修为及不上全盛时期,可他们的大罗本质不变,显然也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而他们先前的态度......
他们先前对他的态度确实很算得上友好,可比起这一回的曲意亲近,却仍是差了许多。而且这一回,温宏这位大剑修倒也就罢了,钟墨与孙荣阳这两位,言语间却更多了几分探究。
是那中要从他的态度与言行中得到某中保证的探究。
想起温宏这位大剑修,心魔身又道,‘且那位温剑修的态度......不也很奇怪吗?’
是的,温宏的态度虽则不甚明显,但净涪三身却都能看出了其中隐隐的抗拒。
这中抗拒倒不是冲着他们三身来的,而是对着他的两位师兄弟去的。显然,对于钟墨、孙荣阳这两位的做法,温宏大剑修不是很赞同。只是他没能扭得过这两位大剑修,又不愿意在净涪心魔身面前拆自家两位师兄弟的台,才这般勉强虚应着而已。
佛身沉默了下来。
净涪本尊倒是看向心魔身。
心魔身看出净涪本尊的示意,顿了一顿,果真就将他的判断说了出来,‘我觉得,钟墨与孙荣阳这两位,是在算计着我等。’
佛身的头又往下低了低。
心魔身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甚至,温宏的反应,也都在钟墨与孙荣阳这两位的计较之中。’
心魔身抿了抿唇,带出一个稍嫌凉薄的笑意。
‘他们可真是......好算盘啊。’
净涪若是能看不出他们的那点谋算,对他们的打算全盘接纳,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倘若净涪看出来了,又心有不满,那么即便净涪这会儿没有翻脸,也该是会远着他们两个。
然而浮屠剑宗里有安元和,又有温宏这位相对他们来说很是直率、坦荡,又真诚庇护安元和及至他的前辈在,净涪便是远着他们两个,也会亲近安元和甚至是温宏。
心魔身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两位这是连自己都给算计上了,也真是够厉害的。’
在谋算布局里,最让人无法拒绝的,是阳谋;而最狠绝的,却是将自己乃至亲近的人都当成了棋子,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现在,钟墨与孙荣阳这一遭却是两点都占全了。
因为浮屠剑宗里有安元和,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一意庇护安元和连带着也对他多有真心的温宏,他们两个就不愁净涪不接招。
佛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心魔身脸上浮出一点怪异的笑意,他抬起手来,若有若无地掠过唇边,‘我其实还好奇一点......’
佛身终于是抬起眼睑来迎上了心魔身的目光,‘你是在怀疑温宏前辈?’
‘我不该怀疑么?’心魔身眨了眨眼,就带出了几分无辜,‘温宏与他的这两位师兄弟相依相伴许多年,真的就不知道他这两位师兄弟的许多计较?’
‘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开始怀疑起温宏前辈的心智了。’
佛身脸上升起一丝怒火。
心魔身看他这模样,却是轻叹一声,陡然退了一步,‘罢了,你既是要相信他,那你便相信着吧。毕竟你是佛身嘛。相比起钟、温、孙这三位来,我倒是更担心元和。’
心魔身的手掌一转,就撑在了脸边。
佛身的脸色被心魔身逗弄得几番变化,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
‘元和他猜到了......’他也道。
心魔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方才那一会儿,足够元和他起疑了。’
不独独是净涪本尊,便是心魔身与佛身,这会儿也都沉默了下来。
既然元和已经有所猜测,那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净涪三身都有所料想了。
最后到底还是净涪本尊开口了,‘这毕竟是元和的修行,便且待他来找我等再说吧。’
佛身尚且罢了,心魔身也是随意阖首,‘也只能这样了。’
他叹着说了一句,便即打点起精神来,转眼看过佛身与本尊,‘还是再来计较我等自己身上的问题吧。你们......怎么看这一遭的事情?’
佛身看了净涪本尊一眼,先说道,‘钟、孙两位大剑修应确是在谋算我等。而从今日里这两位的言行来看,他们是想要我等与他浮屠剑宗的交情能够更深厚笃诚一些。’
‘若只是交好......’佛身顿了一顿,‘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这就是佛身想不明白的地方了,若是浮屠剑宗只想跟净涪交好,有安元和在,他们大可不必多做些什么,只如往常一般便可以了。然而他们偏偏就是做了......
净涪本尊这时候道,‘钟、孙乃至温也罢,他们其实都有在我等面前展示眼界、实力的意思。’
被净涪本尊这么一点,心魔身与佛身都回过味来了。
‘确实是。’心魔身先道。
‘这几日里,我与他们讨教的都是些远古乃至是上古时候的秘闻,其中又多有许多秘事......’
佛身接了话题过来,也道,‘钟、孙两位都详实地告诉了你。而温宏大剑修......’
‘钟、孙两位说温宏大剑修会是元和的护道人。’心魔身也道。
佛身继续道,‘我还以为他们三位是真的只能滞留在浮屠剑冢这个秘地里的,但看他们方才那般态度,似乎他们三人也是可以走出去的。而且还能保有一定的实力......’
他们离开浮屠剑冢秘地以后能够动用的能力,应起码能够力压一众太乙仙,说不得还能在大罗仙面前为元和争取得一线逃命的机会。否则,他们何以这般笃信说温宏可以成为安元和的护道人?
说到这里,心魔身及佛身应是同时想到了什么,面色霎时变得甚为古怪。
净涪本尊瞥了他们一眼,道,‘若不是我等错会他们的意思,便是这浮屠剑宗的三位......显然有向我等自荐的意思。’
心魔身与佛身同时静默了一瞬。眨得一眨眼后,心魔身颇为夸张地转了眼睛来,仔仔细细打量着佛身。
佛身被心魔身做作的目光看得都有点不太自在了。
他沉着声音问道,‘你看什么?’
心魔身就很无辜地答道,‘我其实看的不是你,佛身。’
佛身皱了皱眉头。
心魔身便继续说道,‘我看的是清净智慧如来。’
佛身的面色都怔愣了一瞬。
心魔身又道,‘我在想,未来的清净智慧如来,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只在诸天寰宇中出现了顷刻,竟就能让钟、孙这般的大罗仙拜服,甚至让他们愿意向尚且不曾完全长成的我等投诚......’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心魔身夸张地叹道。
佛身下意识地反驳他,‘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上送炭,对于他们来说,如果真是要靠向未来的清净智慧如来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对我等伸出援手吧......’
佛身说完,终于回过味来,闭上了嘴。
旁的先不说,他这才出口的话,确是基本承认了心魔身先前对于钟、孙两位大剑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