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处机听说,也只得把行装放下,少不得又耐着性子陪着尹父说话,又嘱咐尹和娃回家要听父母的话,不可再私自跑出来,以免得父母担心。
尹和娃此时的脸色却不是特别爽快,此时听邱处机嘱咐,也只是低了头嗯嗯地答应着,再没有前两天那神采飞扬的样子。邱处机看他如此,却与自己当初听师父说不收自己时样子差不多,不由更是好言安慰,教他且不必急,父亲说让他过几个月再来,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父亲昨天晚上却又对我说回家便要给我娶亲!”尹和娃突然说道,说了这一句眼中却像要滴下泪来,“如今父母在我尚且不能出家,如果再娶了亲,那当然是更不能出家的了!”
“怎么,尹先生,这就要给和娃娶亲?”马钰听了也是一愣,问道,“孩子毕竟还是年龄小些。”
“嘻嘻,我那也是逗孩子玩的。”尹父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村子之中原也有那心野的孩子,家中富裕的便早早给他们娶了媳妇,有了媳妇那原来的野小子居然也就安生下来了。所以我才这么一想,顺口也就说了。”
“哦,原来如此。”马钰说道,此时,他看到吕道安正站在不远处,心想尹家父子今天就走,这早饭却要适当地安排得丰盛一些,于是悄声地走过去,对吕道安小声地嘱咐着,又进斋堂去亲自操持,生怕怠慢了尹家父子。
“爹,我却不是心野,”庵堂之内,尹和娃却仍然不大高兴,此时极为认真地对父亲说道,“我是一心向道,根本就不想娶亲!”
尹父此时却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我一再说那是玩笑话,你却还只是当真!你当娶媳妇就真是那样容易的?便要娶也还要有合适的人家,还要准备足够的聘礼,又哪是你想娶就娶的!”
“那就更不要娶了,倒不如留了这笔钱给爹和娘以后养老!”尹和娃说道,“我不要媳妇,我只想出家修道!”
“咦,尹兄弟,像你这般斯文的英俊后生,可不知道有多少家姑娘想要嫁呢!”这时杜大成跳进来说道,“说不定你刚回到村子,就有姑娘家来提亲,不要彩礼也要嫁给你呢!”
“你又胡说!”尹和娃听杜大成这么一说,不由羞惭得满脸通红,“我才不娶媳妇,要娶就给你娶去!”
“娶就娶,我却不像你,明明想要媳妇却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我别的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真有哪家的姑娘看上我,那可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杜大成此时说话却不比有师父在跟前,少不得又拿出吹牛的样子来,扬起了头说道。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尹和娃此时不由羞起杜大成来,“明明已经出家,却又说什么娶妻的话来,真不知道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们出家人!”他此时人虽在家,心却早已出家,说出话来不由都是出家人的口吻。
“怎么,出了家便不能娶亲吗?”杜大成听了不由愣道。
“噫!连这个都不懂,你又出的什么家?”尹和娃听杜大成这样说不由更是揶揄道。
“我实在,实在也并不曾出家。”杜大成低头说道,这时,马钰正好走回来,听到杜大成这句话,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你并不曾出家,以后如若有好的去处,倒不妨尽管去!”
“怎么,师父,你是要赶我走吗?”杜大成一听师父说这话却又不由脸露不舍。
“咳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此时既然知道自己不曾出家,你想要出家也由得你,想要出山也由得你,怎么却说出什么我赶你走的话来?”马钰背起手来说道。
“是,师父教训得极是。”杜大成自小就对马钰怀有敬畏之心,此时只是几句轻微教导的言语,他却仍然是恭恭敬敬地作答,而后才抬起头来,“只是,我究竟是应该出家呢,还是出山呢?”话说得很轻,显见得并不是真的要问谁,而是此刻他自己心里正在想的问题。
“自然是出家的好。”尹和娃看杜大成那扬起脸来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由叫道,“杜师兄,在家哪有出家这般自在?你不看出家人读的都是圣贤经典,行的尽是天地大道,那当真才是堂堂正正!若是在家,你就像掉进了墨池的水里一样,少不得先要染黑了自己!”
听尹和娃把在家生活说得那样不堪,尹父不由轻声咳了两声,然后正色说道:“世上有多少人都过着那在家的日子,又哪有你说的那样尽是污浊?如若没有在家人,传宗接代又从何谈起?若大家都像你这样不管一切只管出家去,这世上却不是早晚都要绝了人迹!”
“尹叔父,像尹兄弟这样聪明绝顶,不想沾一丝人间烟火的人么,原本也少!”杜大成和同辈师兄弟虽然很能胡闹,在大人面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样子,颇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此时听尹父这样说就不由劝解道:“像我这样不太聪明也不太笨的,现在才知道还是更喜欢在家的那份热闹,说不准哪天就要回去过那在家人的日子了,恐怕倒受不得这出家人的苦!”
“唉,人人都知道出家人清苦,怎么偏我这个孩子却要去自讨苦吃?”听了杜大成的劝解,尹父却只是更加的哀叹不已。
尹和娃此时见杜大成只管说在家人的好,父亲又对自己只是叹气不已,不由觉得左右受敌,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邱处机:“师叔,你却说出家好还是在家好?”
邱处机早在十几岁时就曾经面临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也确实已经想得清楚,此时回答得自然轻松自如:“出家自有出家的好,像我就只有出家才觉得自在;在家人倒也有在家人的逍遥,我有一个哥哥,他却是早已娶妻安家,看那样子倒也是极为富足快乐。”说到这里眼睛看向远方,想起远在山东的哥哥和妹妹,到现在也已有十余年不见了,自己只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一心于修道之中求去,寂寞自然是寂寞,不过却另有一番清静潇洒。哥哥呢,当时看他于那世俗生活却也是乐此不疲,每天看起来都是兴冲冲的满是对生活的热情与期待。
“只是么,无常一到,世俗之中的一切难道又不是成空?”邱处机转念又想道,他此时修道已经多年,于修道之上自然多有心得体会,尤其师父教授的全真功夫,讲究节欲与心性的磨练,那却是在世俗生活中无法做到的。若论这一节,出家人练到一定阶段之时,内光返照,澄澄澈澈,却又是非同一般的大自在。----这种大体悟,在家人若没有深厚的根基却又如何能够体会?
想到此,他不由看了一眼尹父,仔细算来,尹父也不过比他大上两三岁,此时看他愁眉紧锁,显见得是既担心和娃将来只管一心出家,又要记挂家中老小,所以少不得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四十来岁的人。可是你若说他愁苦,他却未必就认为自己是在受罪,或许反倒于这世俗生活中另有一番快乐。想到此,他不由轻声说道:“人各有志,原不可强求。”眼睛看向尹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隐隐有替和娃求情的意思。
“唉!”尹父原本也是聪明过人,只是长期负担家中日常生活,为人处事总显得多了些细枝末节,倒遮挡了那份聪明劲儿,此时听邱处机的话,看他的神情,心中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要他割舍和娃出家为道,他一时却实在难以接受,总不免要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上好几遍。
尹和娃听邱处机那几句话,他却觉得没有向着他说,反倒是有两面讨好的态度,当然也是不大满意。可是看看父亲此时的样子,他虽然心中不大愿意,却也不敢再和父亲拧着干,只得沉默下来不再多说话。他原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想要出家修道本是心中素来的志向,此时看父亲的样子,他又想做个孝顺的孩子,因此也免不了一时情绪极为低落。
马钰知道邱处机的话没错,只是尹和娃年龄还小,没有体会到这种程度,于是就说道:“我已经吩咐安儿他们准备了早饭,不如我们边吃边谈。”就引着大家向斋堂走去。
吃过早饭,马钰带领重阳会一干弟子送别尹家父子,此时看尹和娃仍然只是很严肃地板着一张小脸,从出斋堂门到转身离去一直都没有露过笑容,马钰虽然觉得可惜,但是也知道此事强求不得,倒是杜大成陪着尹和娃从斋堂出来,反倒是一路安慰,想要把他逗得开心一些,没想到却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