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次,他期盼着父亲不再是这样老实巴交、软弱可欺的样子,而是像村里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老员外一样,能够趾高气昂地挺直身子。
果然,外面很快响起父亲热情得近乎讨好的声音:“哟,是里正啊,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亲自跑过来了?有什么事您让孩子来叫我一声就好嘛,怎么能劳动您跑一趟呢?”
吕大才听着父亲的话,几乎想把自己缩成不可见的一小团,父亲一直活得多么屈辱啊!他觉得自己的脸羞愧得通红,却仍然紧张地侧着耳朵细听,脑子里几乎把里正说话的样子和语气都过了一遍:里正对他父亲说话,一向都是像训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客气。哪怕两个人有一起在村子里长大、几十年的同乡情谊。
可是,这次里正说话却是出乎意料的客气:“吕大哥,您是不是有个儿子,今年有十六岁了吧?”
“有,有,让您惦记了,他上个月刚过十六岁生日。”吕父殷勤地回答道,一边很客气地把里正往屋里请:“您可是很长时间没来了,先进来喝口茶暖和暖和!”
“不了,我就不进去了。按照咱这儿的规矩,十六岁的小伙子就应该派出去干活了。”里正不紧不慢地说道,“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这儿有肥差肯定得想着你们是不是?这不是,县里派人要每个村出两个年轻人去县衙里干活,听说也不是什么重活,是个小伙子就能干。这可是活儿轻钱多的好差使,多少人都巴不得去呢!”
“那是,那是!”吕老汉听得眼睛眨巴个不停,“这可真是好差使!”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是他心里却直嘀咕:这样的好差使肯定会落到那些舍得花钱办事的人家,反正自己家是从来都没摊上过这样的好事!
可是没想到,里正接着说道:“我琢磨着,这样的好事还真不能便宜外人。老哥,这样吧,我儿子算一个,您家小子算一个,怎么样?”
“哟,那敢情好!”吕老汉一听这话,高兴得合不拢嘴,手上不由就连拉带拽地想把里正请到屋子里坐一坐,“这可叫我怎么感谢您呢!这么多年……”他刚想说这么多年我都没赶上这样的好事,可是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合时宜,连忙打住,只是手上不停地把里正往屋子里请。
“我就不进屋了。老哥,我这儿还有事呢,也得赶着往别家安排活儿去不是!”里正倒不大在意吕老汉的言行,只是有些不大经意似地用手轻轻拍掉他拉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您记着好好嘱咐嘱咐孩子,到了县衙里,只管好好办事,千万不要多说话!真给县衙里办好了差使,回来咱们这儿还有赏!”
“好,好,好!”吕老汉连声答应着。
“那就这样,明天一早我再来,亲自把两个孩子送到县城里去。”
吕老汉连声答应,又是好一番客气着把里正送出门,这才转身向屋里走去。
吕大才听到里正的话,早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穿好衣服跳下炕来的时候,正赶上父亲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爹!”吕大才看着父亲笑得一脸皱纹,心里不由轻轻疼了一下,带着些心疼地叫了一声。
“哎,好孩子,你都听到了吧?”吕老汉欢喜地搓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看着吕大才问道。
“嗯。”吕大才点点头,应道。
“那你可要记住了,到了县衙里,只管按照人家的吩咐好好干活,不要多说话,不该动的不要动。记住了没有?”吕老汉仔细地嘱咐着,两只眼睛殷切地看着吕大才。
“爹,我知道了。”吕大才轻声说道。他不忍心看父亲的样子,不由低下头去。
“知道了就好!唉,这真是好差使,你可一定要好好干,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吕老汉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继续嘱咐道。
“爹,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您得相信我,咱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始呢!”吕大才鼓了鼓勇气抬起头来,仿佛给父亲承诺般地说道。
“那敢情好!”吕老汉看着儿子此时的样子,觉得他有些说大话,本想阻拦他一下,让他不要那么气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只是和颜悦色地答应道。
第二天,里正果然过来接上吕大才,把他和自己的儿子石能一起送到了县城里。
远远看到县衙那朱红色的厚重大门时,吕大才觉得自己的生活这才算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