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风处有个青青身影躲在梁上隐匿声响,梦无归直起身来,手心微偏,看着那残瓣落进泥土里,头也不回地说:“要你去姚定城送封请柬,送了这些天才回来,年纪越大越贪玩,我是太纵容你了。”
她话音一罢,那梁上的人影便轻飘飘落了下来,阿芙将两手背在身后,步子走得拖沓,嬉笑着说:“姚定城与金淮城之间就隔了一个辽平郡,我爱骑马,又不怕赶路,就去金淮城看了一眼喽,师父干什么这么小器?我反正是把您交代的事情给办好啦。”
院儿里梅香四溢,梦无归却无意观赏那些怒放的红梅,只是重复着拾捡残花又信手丢掉的举动,她像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可露在外头的眉眼却又沉静淡漠。梦无归说:“见着你师姐了?”
阿芙匆忙赶回魏城,早午两餐都没吃,她在集市上买了两个包子,这会儿蹲在阶上大口大口咬着,含糊不清地说:“她是个大忙人啊,我哪里见得着。那傅楼主总算对她上心了么,成天把人关在傅家密道里没日没夜地修习心法,我在明月楼蹲了好些天的点,就没见她出来过,只能回来喽。”
梦无归回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梅花被掐破出了汁水,花香里掺了点苦涩,她停顿须臾,忽然说:“包子吃完,你再去一趟金淮城。”
阿芙说:“哦……啊?”
“给你师姐递个信,”梦无归负手而立,语调沉稳,“叫她下月来魏城参与墨子台,我会写一封请柬送往明月楼,你要告诉她,叫她务必说服傅岑留下,最好是她自己到场。”
阿芙满脸都写着“疑惑”二字:“可您之前不还说不让师姐掺和进来吗?她在明月楼待得好好儿的,墨子台跟她没关系啊,傅楼主还没退位呢,十年一度的大会,多少人想看咱们九仙堂的机关术啊,她靠什么说服她老爹不来?”
“那是你师姐的事,”梦无归说,“少楼主若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那她这几年也算白费力气了。”
阿芙似懂非懂,挠着头问:“那她要是问我原因呢?”
“使命,”梦无归说,“她会明白的。”
阿芙“哦”了一声,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包子,起身道:“那行罢,我这就上路。”
“还有一点,叫她不要大张旗鼓地来,”梦无归复又叮嘱道,“尽量低调行事,这一次与往日不同,有些人该坐不住了。”
阿芙眸光闪动,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笑道:“放心,明白!”
她说罢,一个飞身跃上围墙,朝外纵身一跳,很快消失不见。
梦无归提着裙摆上了阶,手里的残梅被风卷下,脆弱无力地落去了地面,又在下一刻被风轻柔托起,打着旋儿浮去了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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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残破的红影自远空而来,许是沾了雪沫,显得有些沉重,尹秋立在檐下,抬头朝那红影伸去了手,鼻尖凑近之时,闻到极淡的花香,还有零碎浅淡的苦味。
那红梅像是被什么人搓揉过,残缺的花瓣上布着伤痕,摊在手心里,肌肤的白与花色的红相得益彰,生出几分凄美的破碎感。
尹秋望着穹顶,满目飞雪,又看向街道两旁,也未见谁家红梅攀墙,不知这小小的梅花是从何处来的。
她静默在檐下,心不由己地盯着那梅花出了神,少顷过去,白灵背着包袱与孟璟一同行了出来,两人都皱紧了眉,一副受了挫又隐忍着怒气的模样。
“还是不肯?”尹秋侧头,问道。
“真是岂有此理!”白灵抄着手,眉目不善,“这都第几家客栈了?大雪天生意就那么好?每一个都说客满房满,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让我们住店!”
尹秋越过她二人看向了堂内,里头分明食客稀少,四处都是空桌,生意并不红火,那柜台前的小厮与掌柜也显然在佯装忙碌,表面是在低头整理账簿,实际却是暗暗打量着尹秋三人,神情略有些傲慢。
就连为数不多的食客们也是交头接耳,落在尹秋三人身上的目光透着若有似无的轻蔑与嫌恶。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既不敢表露,又生怕错失了表露。
尹秋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她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对身后两人说:“走罢。”
从姚定城离开以来,他们这一路便没少受到百姓们的白眼与轻视,难民一事已经传遍江湖,云华宫也站在了风口浪尖,意料之中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从前云华弟子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然而如今形势不同,待遇也就不同,各大州城的弟子们虽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加谦卑做人,尽量避免与人发生摩擦和争执,以免恶化云华宫眼下在世人口中的风评。
直到入了夜,三人才终于在此地最为偏僻之处求得了一家客栈入住,三间次等房,却是花了比上等房还贵的价钱,若不是因着冬日天寒,白灵根本咽不下这口气,谁乐意住他这破客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照样睡得舒坦!
等到稍作歇息,三人要下楼用晚膳时,却又被告知厨子归了家,想吃就得自己做,白灵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动手打人,幸亏被尹秋与孟璟合力拦下,好一番致歉,才没被赶出去。
“隔壁的饭菜味儿都飘到我房里去了!”白灵余怒未消,叉着腰道,“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为难我们!是,难民是死了,可那又不是我们云华宫杀的,我们也是受害人啊!真是气死我了!”
“今时不同往日,忍一忍罢,”尹秋握着锅铲,立在菜篮子前头看了看,笑得温婉,“孟师兄,白师姐,想吃点什么?”
白灵见她这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到底还是叹了出来,心服口服道:“你这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有什么好急?再大的恶意我也经受过,”尹秋在菜篮子里头翻翻捡捡,说:“我想吃土豆丝,你们呢?三菜一汤足够了。”
白灵便也将头凑了过去:“那……那我要个青椒肉丝罢,不吃肉我可没力气走路。”
两人挤在一堆商量着吃什么,唯有孟璟没有参与,她因着尹秋那一句“再大的恶意也经受过”,顷刻间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灶房只点了两盏小油灯,尹秋在那昏黄的灯光里偏了头,脸上的笑容像是春光一般和煦温暖,她对孟璟说:“你的饮食得清淡,我炒个素菜给你吃好了。”
孟璟下意识攥紧了衣袖,移开目光说:“好。”
三人便在灶房里支了小桌,待吃饱喝足,便又一同打了热水回了房去,尹秋推开木门,抬腿之时见得孟璟立在廊子里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便问道:“有事?”
孟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了声“早些睡”,随即便入了房。
孟璟时常会叫人觉得他满腹心事无法言说,尹秋早已习惯,当下也未在意,关了门就着热水洗漱一番,便也脱了衣物躺去榻上开始入眠。
睡到半夜,一股冷风倏然窗外袭来,尹秋被吹得一个激灵,当即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第一时间摸到了枕下的逐冰,在昏暗中不动声色地朝窗户看了过去。
子夜沉静,客栈无人走动,只有廊下挂着几只忽明忽灭的灯笼,那窗户临睡前尹秋特意关了,此刻却是大开着。
尹秋微眯着眼,放轻呼吸盯着那处,过了许久也未听见什么动静,更不见有人现身,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尹秋才略微放松了些,轻轻起身行到窗前,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致。
难道是记错了,她睡前忘了关窗?
尹秋皱了皱眉,正要回到榻上接着安睡,转身之际,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挪动了一下步子。
尹秋目光一凛,登时握紧了手里的逐冰,后背顷刻间便攀爬上一股寒意,她没有惊慌,只是镇定地立在窗前,并未贸然回头。
谁知身后的人却是主动开口道:“愣着干什么,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