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附近积着厚雪,云杉四季常青,亮眼的新绿搀着干净的洁白。穹顶没有落雪,远处的山峦上空逐渐露出了薄薄的曦光,观星台敞在肆意又连绵的晨风里,如此绝佳美景,却无人有心观赏。
一夜劳作,几人的衣衫都或多或少沾了泥,身上也都噙着汗,谢宜君站了一夜,腰酸膝痛,此刻却是坐也坐不下去,她来回走动着,尽量隐忍着怒气不发,压着火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南宫悯这是又使了出奸计戏耍我们,我就说她紫薇教的圣剑怎会在我们云华宫!”
尹秋捏着帕子拭汗,喘着气道:“可她当日神色不像作假,会不会是小七骗了她?也许南宫悯本人都不确定圣剑到底在不在观星台。”
“眼下结果已经出来了,这地方根本没有圣剑,”谢宜君道,“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将小七是谁说出来,她若说出来,小七必不会将圣剑拿给她,南宫悯这是被人拿捏住了,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她白费力气!”
温朝雨脱了外袍,站在亭角吹风散热,说:“那不一定,南宫悯兴许可以容忍小七拖着她,但她绝不会容忍小七欺骗她,只要我们将此事告诉南宫悯,她就会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人玩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弃了小七这颗棋子,再反过来对付她。”
谢宜君沉吟道:“所以,有没有可能连小七都不知道圣剑在何处,她只是拿这个骗南宫悯罢了?”
温朝雨说:“不可能,她一定知道,南宫悯倒也没有那么好骗,眼下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小七来自关外,她若不是真的见到过圣剑,南宫悯岂会轻信于她?要知道,南宫悯这次虽然肯说出圣剑的下落,但她也对尹秋提出了要求,要尹秋将圣剑的外形画下来,所以小七绝对知道圣剑在何处。”
“可目前还存在一个问题,”尹秋说,“苍郡在南下,即便我们此时寄信过去,南宫悯也要数日后才能收到,等她再回信到我们手里时,就又是好些天以后了,最起码也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而这半个月里,小七若是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她便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逃跑,万一南宫悯还未收到信,她就先溜之大吉,那我们要想再抓到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尤其是观星台已经被她们几个夷为了平地,就算昨夜没有任何人瞧见,这事也根本瞒不了多久,师祖们的衣冠冢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这消息一经传开,必然会在宫中掀起不小的风浪,传到小七耳里也是迟早的事。
而小七一旦听说了观星台的事,她就一定能猜到南宫悯是和云华宫做了交易,不等信笺送达苍郡,她百分之百会暗中逃跑,绝不会蠢到等着南宫悯暴露她。
若是这地方真有圣剑倒也罢了,云华宫总不算太吃亏,有了圣剑就能稳压紫薇教一头,将南宫悯逼到下风,可谁能想到小七胆子这样大?她居然连南宫悯都敢骗。
如此一来,尹秋和南宫悯的协作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不论圣剑在或不在,小七都能见机开溜,纵然这人实在太过阴险狡诈,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手计策埋得着实精妙,既保证了圣剑在手,也保证了自身安危。
也就是说,要想在云华宫内将小七揪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她逃跑后众人就能知道她到底是谁,但人都跑了,又哪那么容易再把她抓得回来?
谢宜君吹了一夜的冷风,又眼见局势再一次陷入了僵局,自是觉得头疼脑热,身体不适。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圣剑没找到,细作也要逃,我们不还是处于被动境地么?”
凉亭内一阵寂静。
少顷过去,才见满江雪开口道:“师姐稍安勿躁,事情倒也没到一筹莫展的地步,尚有转圜的余地。”
听她这么说,谢宜君面上一喜:“你有何高见?”
满江雪见尹秋额上的细汗干得差不多了,便将外袍给她披了去,回答说:“我们找过圣剑的事,已经是瞒不住了,那就干脆不瞒,即刻放出话去,将整件事情推到南宫悯头上便好。”
谢宜君说:“怎么个推法?”
满江雪看向尹秋,问道:“你说说看?”
尹秋想了想,倏然间眼眸一亮,回道:“我们可以说……是南宫悯主动要用小七的身份与我们交换圣剑,但我们昨夜一无所得,便认定是南宫悯在故意捉弄我们。这样一来,就成了南宫悯单方面不信任小七,要自己另做打算,而小七此时在宫里脱不了身,她也没办法与南宫悯当面对质,所以她能得到的消息,就是南宫悯已经要开始对付她了,而我们又只将罪过算在南宫悯头上,那么小七就会认为自己仍是安全的,她就不会急着逃跑。”
满江雪面露赞赏:“不错。”
“好办法啊!”温朝雨拍了个巴掌,看向尹秋的眼中也多了几分赞扬之色,“你还挺聪明。”
尹秋谦虚一笑:“是师叔聪明,我只是说了师叔想说的而已。”
谢宜君听后总算缓和了几分面色,叹息道:“如此倒也算个良策……但这终归是纸上谈兵罢了,万一小七不信,又该如何是好?”
满江雪说:“那就得再做一件能稳住她,且叫她深信不疑的事。”
亭中几人听了这话,都在下一刻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尹秋。
迎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期盼视线,尹秋并不显得拘谨,她沉思片刻,缓声道:“若要稳住她,就只有两条路可行,要么我们假装不再追查细作,要么……就干脆找个‘细作’出来。”
满江雪说:“那么你觉得,谁来扮演这个‘细作’最合适?”
尹秋顿了顿,抬眸道:“陆师姐!”
此言一出,除开满江雪以外,在场几人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明朗之色。
“没错,怀薇正是最佳人选,”满江雪接着尹秋的话道,“一夜过去,她受审自刎的事必然已经传开,既然小七本就挑中了她,要让怀薇当她的替罪羊,那我们也就顺势而为,来个将计就计。”
尹秋不由喜上眉梢,欢欣道:“只要我们给陆师姐坐实了细作的罪名,又将开坟寻剑的事全部推给南宫悯,小七就不会急着逃跑,就算她对观星台的事生出几分疑心,但仅凭陆师姐被我们认定是细作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稳住她了。”
“可徐长老和孟璟都知道怀薇是清白的,”季晚疏听到此处,开口道,“还有医阁内的其他弟子,他们或许也已经知道此事,说不定昨晚就传遍了。”
“这个师姐可以放心,徐长老和孟璟都不会告诉旁人,”尹秋说,“昨日白灵早就叮嘱过了,要他们在事情彻底公开以前,不论陆师姐是不是被冤枉的,都要做到全然保密,以免宫中传出流言蜚语,徐长老和孟璟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没有掌门和师叔的命令,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泄露出去。”
原本以为情况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地步,没想到这般探讨下来,却又意料之外地拨开乌云重见光明,谢宜君自是心情大好,立即吩咐道:“甚好甚好!晚疏,你现在就着手去办,将为何开挖衣冠冢和给怀薇定罪一事即刻通传下去,一定要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
季晚疏赶紧起身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动用轻功朝明光殿行去,眨眼就没了人影。
尹秋松了口气,不由感慨道:“就是苦了陆师姐,不过我相信她若得知真相,一定不会怪罪我们。现在想来,她和季师姐回宫的路上遭遇杀手拦截,必然也是小七所为,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加深对陆师姐的怀疑。”
谢宜君愤然道:“此人心肠如此歹毒,有朝一日若将她揪出来,我必要让她生不如死!”
“让我提醒你们一下,”温朝雨在石桌边坐下,忽然启声道,“就算你们现在能稳得住小七,但南宫悯究竟会不会暴露她可还未知,毕竟她这人性情太过捉摸不定,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方式度量她,南宫悯若不说,你们就还是得靠自己把小七揪出来,那么你们往下又打算怎么做?”
她这话提醒得在理,尹秋静了静,问道:“所以温师叔可有什么好办法能将她引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