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温朝雨侧眸瞧着他,“你我的出身是改不了的,云华宫并非久留之地,别告诉我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薛谈默然一阵,挠着头道:“属下打小就入了紫薇教,原本早已习惯了教中尔虞我诈的氛围,可是自从跟在您身边后,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是有好主子的。这回来了云华宫,老实说,这里的人可比教中的教徒们友善正直多了,护法……我不想回去,当然了,我也知道我这种人不配留在云华宫,他们也不会愿意要我,但我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想再回紫薇教了。”
在跟着温朝雨之前,薛谈其实也跟过别的人,但他脑子不够灵光,做事也不会变通,尤其不像其他教徒那般会笼络主子,是以向来都不受到重视,他是个吃了亏都还不自知的老实孩子。
这样的性子,在紫薇教那种地方只有挨打受欺负的份,他之所以能跟了温朝雨,正是因为少年时期被人抢了功劳,一时气愤与那人打了起来,结果那人受宠,主子非但没罚他,反倒将薛谈好一顿拳打脚踢,骂他平日里不知长进,私底下却晓得争名夺利,还要将他驱逐出去。是温朝雨得知了此事,看薛谈这个受气包被欺负得可怜,主动把他要到了身边来。
其实温朝雨一开始也没想栽培他,只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而已,她又经常被南宫悯使唤着跑这跑那,与薛谈见面不多,然而时间一长,接触得深了,温朝雨也就发觉薛谈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而她身边恰好就缺个这样的人。一来二去,薛谈成了温朝雨的心腹,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早已不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薛谈年纪小,有时候还会大着胆子管温朝雨叫声姐。
这些年来,薛谈为着温朝雨东奔西走,还受了不少牵连,吃过不少苦头,温朝雨对他一直存有一份愧疚之心,也想过要将他送出紫薇教给他另找个好去处,可难就难在,温朝雨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她能为薛谈做的,也仅仅只是继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有口饭吃罢了。
“你觉得满江雪这人如何?”温朝雨噤声须臾,忽然问道。
“满江雪?”薛谈趴在栏杆上,两手托腮,说,“是个好人,话虽不多,瞧着也冷淡,但人品没得说……比咱们教主那肯定是好太多了。”
“嗯,比我也强上不少,”温朝雨说,“我在她寝殿留了信,往后你就跟着她罢。”
薛谈说:“啊……?”
“啊什么啊,”温朝雨说,“我的身世你也知道,南宫悯对我有恩,我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跑了,但你没必要跟我回去,你就留在这儿,有满江雪这尊大佛做靠山,云华宫没人敢欺负你,便是宜君也不成。”
薛谈怔愣道:“护法您……跟我开玩笑呢罢?”
温朝雨不理他,兀自转过身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才又发现她压根儿没什么行李可收拾。温朝雨便又退了出去,看着薛谈说:“放心,虽然我挨过满江雪不少次打,但那也都是因为我要替南宫悯干坏事,其实我跟她也算有点交情,你跟在她身边很好,尹秋也一定会善待你,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乖一点,懂事一点,云华宫还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察觉温朝雨神情认真,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薛谈傻了,忙直起身子道:“护法!您、您不要我了?”
“是啊,”温朝雨冷酷地说,“不要你了,倒霉玩意儿,跟着我屁用没有,我这么倒霉,肯定是你霉的我。”
她说罢,也不管薛谈反应如何,自顾自踩着积水下了阶。
薛谈急忙也跟过去,两个人在雨中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温朝雨侧首道:“回去!”
薛谈望着她,不说话。
“你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温朝雨斥道,“我又不是你娘!快点滚回去!”
薛谈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
温朝雨见他这模样,立马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毛骨悚然道:“你要敢给我飚马尿,我就把你腿打断!”
“我不回去!”薛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定道,“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朝雨说:“我这会儿要去茅房!”
薛谈说:“那我在外头等您!”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温朝雨说,“去路也给你想好了,新主子也给你挑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谈说:“回紫薇教就是自寻死路,教主这回肯定不会姑息您的,您就把我带上罢,万一教主再让您去一趟烈火池,我还能接着伺候您!”
温朝雨骂道:“把你这乌鸦嘴给我闭上,南宫悯要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要你管那么多!我数三声,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
薛谈大喊:“我翅膀硬了!我不听您的!”
看见他脸上似曾相识的执拗与坚定,温朝雨心神一恍,低声骂了句脏话,直接动用轻功朝院外飞了出去。
薛谈腿脚不便,遇上这样的下雨天断过的关节都要疼痛发作,他使不出来轻功,只能一瘸一拐地追着温朝雨的身影。
温朝雨心里针扎似的,强忍着翻涌的心绪不去看薛谈,她踩着廊角一路飞奔,落去了沉星殿,正要马不停蹄地离开惊月峰时,那小桥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青青身影。
温朝雨身形一滞,霎时间便顿在了原地。
季晚疏撑着伞,在看见温朝雨的那一刻也停了下来,立在那桥上遥遥看着她。
两人隔着帘子似的雨水静静对视,良久过去,也不见谁主动朝谁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