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坐在营帐上首,正左手单手支颚,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姬歌舞。
他右手所持的酒盏此时已空了。
酒壶就在他手边,他却因心情糟糕,连为自己斟酒都不愿动手。
这些歌舞他早就已经看腻,之所以安排这一出不过是为了迎接卫青的到来。
自从归降大汉,他过得就一直颇为安逸。
丰饶的草场让他的部族拥有了足够多的牛羊。
即便入冬草场荒芜,他也可以用马匹向大汉朝廷交换到过冬的粮食。
甚至都不需要太好的良驹,仅凭着身为匈奴人的压迫力,他就能得到超过马匹价值的过冬粮草。
但是这种情况在卫青取得龙城之胜后出现了变化。
赵信是个聪明人,当意识到作为匈奴人带给汉人的恐惧渐渐消失后,他没有再继续做这种过分的买卖,而是选择了公平交易。
即便是占不到便宜了,赵信的部族生活得依然很好。
只不过对于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卫青,他是丝毫没有好感的。
比较他虽然已从匈奴众中叛出,但因根深蒂固的信仰,仍怀着对龙城圣地的敬仰。
卫青击败龙城守军,破坏了他心中的龙城圣地,他虽然因如今的身份不好对卫青如何,但要在他这儿排一个对汉人厌恶程度的榜,那卫青无疑就会是榜首。
“这个卫将军不是很擅长急行军吗,一路能杀到龙城去,怎么到我这里就磨磨蹭蹭的!”
坏心情消磨着耐性,赵信的耐心终于还是告竭了。
怒气涌上心头,他将杯盏往地上猛地掷去,力气大到将这金属酒爵都摔得变形了。
这举动也吓坏了离得最近、正随节拍舞蹈的舞姬。
她小小地叫了一声,步子也再跟不上节奏,被身后也吓得失神了的姐妹撞在了腰上,一下子便摔倒在地了。
队形完全乱了。
所有舞姬都停下了舞蹈,原本奏乐的乐师们也放下了乐器。
他们不敢去看赵信的脸色,只将怜悯的目光投向被吓了一跳又崴伤了脚踝的舞姬。
她仍然坐在地上,脚踝很快肿得隆起一个大包,让她没法轻易动弹,只能紧咬着下唇,希望痛楚能够减缓。
但是周遭的静寂营造出了一种很恐怖的氛围,将她从惊吓和痛苦中拉回了更残酷的现实——赵信的怒气对象成了她。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在她的脑海,就激得她全身汗毛倒竖。
她知道赵信的手段有多残暴。
极度绝望下,她甚至起了自欺欺人的念头,想着自己应该还没有倒霉到连主人家生气的无妄之灾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事实是她至今为止的人生确实写满不幸,偶有一点幸运也像是口中苦到极点时饮了一滴雨水,便错以为甘霖当真是仙露。
她出生在北部边陲村落,在尚不能完整记忆的年龄,村子就被小股匈奴骑兵攻破。
家里的亲人不是被杀就是同被掳去又分散,她本人则因年龄太小,被丢去给了个身负残疾的匈奴人当奴隶。
繁重的劳作则没有因为她的年龄稍有减少,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奴隶。
在食物富足的时候,偶尔她能吃个半饱,而到了食物匮乏的时候,则需要她全凭意志力去熬。
甚至在饿了几天没进食,头昏眼花的情况下,她依然需要完成分配给她的劳作。
因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她的另一重身份就是主人的储备粮。
她必须证明她仍然有作为食物以外的价值。
等到她长成一个少女,也就差不多到了她可以被利用生儿育女的时候了。
好在她的命运出现了转机,她的主人病死了。
女主人一直未能有儿女,终于在丈夫离世的悲伤气氛下,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奴隶有了一分怜悯,问她想不想回家。
她的记忆里没有家,她连自己的来历都是从死去的主人怒骂自己是汉人废物时知道的。
在她思考家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女主人又耐着性子问她想不想回国。
借着这一丁点耐性,她鼓足勇气问女主人国是什么。
女主人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怜悯,告诉她:“国就是和你一样的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她怀着希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便被以一包盐的价钱卖给了来自汉国的奴隶商人。
原本她就只是个五官周正的长相,终年的劳作更是让她皮肤粗糙发黑,按理只能被当作劳力卖去做劳力,或是随便卖给个想买个便宜老婆的男人。
但女主人替她撒了个谎,说她有舞蹈天赋。
她从来没有跳过舞。
如果说有的话,那应该也就是被主人鞭打时躲闪得灵敏一些,或是冬日里饿极了,踩着随时可能碎冰为水的冰面去抓不知什么原因溜出巢穴的野鼠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