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始终欠南宫悯一份恩情,有些话,该说清的还是要说清。
“我等你,”季晚疏破天荒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看见她脸上不常有的笑容,温朝雨心弦拨动,也不二话,一个飞身落去南宫悯身侧。
“管得还挺严,”南宫悯将这两人看了又看,揶揄道,“你这师父当的,着实没骨气。”
温朝雨匀了她一个白眼,十分不客气地说:“要你管,你这孤家寡人,哪天若是也有人能来管一管你,我才是要笑掉大牙。”
南宫悯说:“只有我管别人的,没有别人管我的,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
温朝雨万般嫌弃道:“嘴硬什么?你再牛气冲天现在不也得靠我替你管管底下这些人?你对我态度好点,你伤成这样难得一见,当心我找你报仇。”
“你又找我报什么仇?”南宫悯掀了帘子,入内坐下。
温朝雨说:“报那烈火池的五年之仇,还有我这手,你不得赔我?”
“那你也断了我的罢,”南宫悯叹气道,“趁我重伤未愈,你要砍手砍脚我都反抗不得,时机难求,千万别错过。”
温朝雨说:“用不着你提醒,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我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最好别睡着了。”
南宫悯弯弯唇角,没再回话,靠去车壁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像是真的累了,眼帘低垂,合上双眼,温朝雨很快就听到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车轮开始滚动,教徒在前头打着马,属下们步行着跟随在左右,温朝雨坐在车里,如同置身于某个想也不敢想的梦境。她挑了窗帘,隔着毛毛细雨看向了季晚疏,两人遥遥相望着,直至马车驶向远方,枝叶遮挡,再也看不见那车里的人后,季晚疏才收回了视线。
“温师叔很快就会回来的,”尹秋观察着季晚疏的神色,温声说,“师姐不必神伤,还有我们陪着你。”
季晚疏垂眸看了看她,说:“倒不是神伤……就是觉得突然间一切都变了,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谢宜君死了,作为已经册立的少掌门,余下的光景,季晚疏迟早是要入住明光殿正式成为云华宫的掌门了。
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罢了,多的先不想,宫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季晚疏调整好心情,没有伤春悲秋,“师叔的伤也不能耽搁,快些去医阁罢。”
她说完,头一个朝那地底通道行了去,余下的弟子们也都跟着她动起了身。尹秋拉过了满江雪的手,行在人群中央,满江雪问道:“尹……公子梵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见面?”
地道里的长明灯依旧亮着,四处都还遍布着打斗过的迹象。尹秋避开那些血迹与脏污,轻轻叹息道:“师叔一点也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满江雪说:“的确有过这方面的猜想。”
尹秋问:“是什么时候?”
满江雪说:“当我得知那梵心谷少谷主名为沈忘的时候。”
“是因为他姓沈吗?”尹秋说,“我反应太迟钝了,想着天下姓沈的人也非如意门才有,是以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义父他兴许也是沈家人。”
“既姓沈,单名又是一个忘字,”满江雪说,“不思量,自难忘。这诗是写给亡妻的,你素来功课好,怎么忘了这茬?”
尹秋被她点醒,很有些不是滋味道:“原来是这样……”
“等宫里的事料理好了,他应该会主动找你,”满江雪说,“趁这个时间,你也好提前准备一下与他相认。”
尹秋心绪复杂。
短短一日,经历了太过变故与动荡,又得知了公子梵的真实身份,尹秋安慰别人倒是容易,自己心中的愁闷却无处宣泄。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垂的视线忽然触及到两截断裂的剑身,不由停了下来,说:“那是师叔的凝霜。”
满江雪将残剑拾起来,尹秋见那上头到处都是豁口,毁得不成样子,自是痛心道:“怎么成这样了?还修得好么……”
“送去锻剑阁试试看,”满江雪自己倒是看得开,“能修固然好,不能修也不打紧,再请人照原样铸一把就是了。”
尹秋兜着裙角,把凝霜小心翼翼地裹起来抱在胸口,唉声叹气道:“凝霜和逐冰是一对儿,少了谁都不行,我得自己往锻剑阁跑一趟,务必要盯着锻剑师兄帮我修好才行。”
满江雪说:“在那之前,你得先盯着我才对,”说着便揽过尹秋的肩,往她身上一靠,“我快疼死了。”
尹秋一听这话,赶紧腾出一只手扶住了满江雪,担忧道:“这么重的伤肯定疼了,只可惜我又不能替你分担,师叔再忍一忍罢,等去了医阁好好儿看看,我再让孟璟给你开服安神汤,喝了就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你没出事就好,”满江雪说,“知道你被骗下山,我却没有去找你,会怪我么?”
“当然不会了,”尹秋抿抿唇角,“我知道,师叔是对我有信心,我不仅不怪你,反而很高兴。”
两人相互搀扶,用仅限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量说着话,段宁与孟璟落在最后,瞧见尹秋与满江雪姿态亲密,恨不得贴在了一起,段宁疑惑道:“这两个人……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孟璟提着药箱,因为淋了雨浑身发冷,抖着声音道:“哪里不对劲?”
段宁早就用内力烘干了衣裳,见状便将外袍一扯,再往孟璟身上一披,指着前方二人道:“哪里都不对劲!你瞧瞧,这勾肩搭背又耳鬓厮磨的,跟新婚夫妇有什么两样啊?她们俩该不会是在谈情说爱罢!”
外袍带着体温,还噙着一股清香,孟璟闻着那味道,不知为何忽略了段宁口中的话,而是问道:“你用的什么香?”
段宁一愣,古怪道:“……香?”她见孟璟面无表情,便垂下头闻了闻自个儿,“你觉得不好闻?这可是关外传来的香,原本味儿重得很,我自己调得清淡了些。不喜欢啊?不喜欢把衣裳还我。”
“挺别致,没有不喜欢,”孟璟说完这话,过了一会儿才又补道,“有些像我娘以前用的发油,掺了点兰花的味道。”
“那我改天送你两盒,”段宁说,“我房里多着呢,用都用不完。”
孟璟眉头微蹙,闻言一瞬顿在了原地。
段宁的手臂还疼着,这会儿被绷带挂在前胸,手指头都在打颤。段宁说:“站着干嘛?快走啊,我饿得要死了,上回来你们云华宫吃了顿饭,有道凉拌虾球还不错,待会儿记得叫人给我搞一盘啊。”
孟璟眼波涌动,凝视了段宁片刻,忽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认真的?”
段宁磨着鞋底,小动作不少,想以此分散关节处的疼痛。段宁说:“什么认真的?”
“你上次说的那些话,”孟璟错开了目光,“你说你想和我……是认真的么?”
见她主动提起这事,段宁一下乐开了花,喜滋滋道:“你说这个啊?当然是真的啦!不瞒你说,我上回送完货回家以后,已经有不少媒人来我家说过亲了,我爹的意思呢,是想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省得他这辈子辛辛苦苦赚的钱便宜了别人,我爹就我这一个女儿嘛,整个段家都算是我的嫁妆了,他很看重我这婚姻大事的。”
“那你就该去寻与你登对的人,”孟璟说,“我出身山野,并无显赫家世,也无锦绣前程,且父母早已逝世,与你不配。何况你也知道我并非男子,乃是女儿身,你若不满意家中安排,段老爷视你为掌上明珠,我相信只要你好言相商,他便不会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既如此,往后你还是该与我拉开距离,就当从未相识,你还有偌大家业要继承,这云华宫怕也来不了,外头多得是好儿郎,你不愁遇不见心仪之人。”
段宁听得一阵无言,末了才干巴巴道:“你妄自菲薄什么?我都没嫌弃你,你倒先就数落自己一通,这多没意思。外头好儿郎再多,我也只看上了你啊,你要是肯答应和我成亲,我爹脸都要笑烂,他巴不得有个上门女婿呢。”
孟璟说:“婚姻大事需慎重,不能儿戏,你又对我无意,何必执着?”
“谁说我对你无意了!”段宁抬高声调,“早在姚定城那会儿,你带着一堆人上我们家来找事的时候,我就把你看上了。这叫什么来着……是一见钟情没错罢?”
孟璟闷了闷,轻叹:“那你喜欢我什么?”
段宁想了一下,也跟着叹气道:“真是见了鬼,我哪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反正就是喜欢嘛!在家里也念,出了门也念,从金淮城来这儿的一路上,我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向你们那季师姐问了不少你的事,把她都问烦了,我也说不出喜欢你哪里,总之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要实在不愿意,我又不会把你敲昏了扛回家洞房花烛,你也别推开我啊,交个朋友也行罢?”
孟璟说:“我只是不想耽误你,”言罢沉默少顷,边走边道,“我有先天心疾,无法治愈,活不长久的。”
闻言,段宁脸色一变,赶紧拉住她道:“什么?你那心疾治不好?!”
孟璟“嗯”了一声,平淡道:“我活不过三十岁,这事好些人都知道。”
段宁傻了。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孟璟,一时没了话语。
孟璟料到她会是这反应,当下也不觉得堂皇,只抽回了手,语调不改道:“眼下你既知道了,我方才说的话是不是能考虑一下?”
段宁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好半天才扯着嗓子喊道:“那我岂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要做寡妇啦!”
她一瞬心焦得无以复加,也茫然无措,又是好半天过去才回道:“那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