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就在此处歇息罢,明日天亮再上路。”
崎岖蜿蜒的山道上,一队车马驶进林深处,挑了个平坦的地方落脚。
几个女弟子下了马,将马儿拴在就近的树干上,各自寻了些树枝生了一堆篝火取暖,纷纷席地而坐,围着火堆喝水进食。
“还有干粮没?给车里那位送一些去。”一名女弟子说。
“给她咱们就不够吃了,”另一名女弟子说,“这荒山野岭的,至少还得走两三日才能遇到店家,何况她又不领咱们的情,管她做什么?”
“倒也是,之前给她的干粮都被扔了,”先前那名女弟子说,“罢了,不管她,大伙儿好好儿休息,她饿了自然会说的。”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草草填饱了肚子,便挤在一起睡起了觉。
听到外头的动静都已平息下去,丁怜真极为小心的动了动身子,撩开车帘看了看,见那些女弟子都已睡下,她才从发间取下一支细长的发钗,对着脚腕上的镣铐捣鼓起来。
铁链冰凉,那锁孔又窄小,发钗略粗了些,始终难以打开,丁怜真放轻了呼吸,对着那锁孔摆弄了好一阵也未成功,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没了耐性,一把便将那发钗朝窗外丢了去。
她在车内静坐了半晌,瞧见外头夜色正浓,终究是不甘心,便又一手抓住脚镣,一手扶着车壁缓缓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挪到了车外,那些女弟子这些天赶路十分疲累,这会儿已然进入梦乡,睡得很沉,丁怜真屏息凝神,看了她们一眼,小心翼翼地跳下了车,动作轻缓地躲去了车后,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
山林无人过路,仅有呼啸的寒风,丁怜真神经紧绷,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探头又看了那些女弟子一眼,发觉她们并未察觉,便大着胆子后退了几步,打算就此跑路。
然而还未来得及转身,后背就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丁怜真一惊,赶紧回过头去,便见眼前站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浓浓夜色中,这人身量与她相差无几,整个人都被一件宽大的黑袍裹得严密,帽沿低垂,直接将他整张脸都遮掩了去,看不清相貌。
而他手中,还握着一支细长的发钗。
丁怜真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慌忙稳住身形。
倒是这不速之客先行开了口,压低声音道:“别慌,不要叫她们听见。”
纵然他刻意改变了声线,但丁怜真还是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她很快冷静下来,打量这人片刻,说:“你是谁?”
这人没有回答,而是侧身道:“此地不宜谈话。”
他说罢,兀自朝漆黑的林间行了去,丁怜真回头看了看,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也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步伐放得很轻,不多时便离远了那辆马车,丁怜真拖着铁链躲去树后,忙不迭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凑近了丁怜真,忽地抬手将帽沿一掀,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
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黑袍下着了一件圆领窄袖的素色长衫,晃眼看去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有些雌雄莫辨。
看清这人的相貌,丁怜真一愣,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量:“是你?”
小公子“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别一惊一乍的,小点声。”
丁怜真端详他一阵,古怪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小公子说:“自然是来找你的。”
丁怜真脸色一变,立即防备道:“我已经乖乖上了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有必要亲自来杀我?”
“我有说过是来杀你的?”小公子负手而立,语调冷淡,“你罪不至死,且与我无仇,杀你做什么?”
丁怜真狐疑:“那你想做什么?”
“此去天池,你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小公子说,“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然忍不下,”丁怜真毫不犹豫道,“否则我刚才也不会想逃。”
小公子看了她两眼,不容置疑道:“死心罢,你逃不了,就算逃走了云华宫也不会放过你。”
丁怜真冷笑一声:“天大地大,四海皆可安身,云华宫没那么容易抓到我。”
小公子亦是一声冷笑:“你未免太自信,我现在就能弄出动静,叫她们把你绑起来,往下一路你都再无机会逃跑。”
丁怜真咬了咬牙,目露凶光:“别废话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问你一句,”小公子说,“你恨不恨满江雪?”
丁怜真眸光微闪,扫了他两眼:“我哪敢恨她?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师叔,我有那胆量么?”
“你只需回答恨或是不恨。”
丁怜真犹疑一阵,横眉道:“当然恨!若不是她,我岂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好,”小公子说,“那我再问,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
丁怜真顿了顿:“什么意思?”
“你若不想一辈子待在天池,就听我的,”小公子说,“我会暗中把你调离,给你报仇的机会,但前提是,你接下来要安分守己,不能再擅自逃跑。”
丁怜真不禁疑惑道:“你要帮我?”她微微思索一阵,继而问道,“你在宫里位份可不低,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公子嗤笑:“我能直呼满江雪的姓名,你觉得呢?”
丁怜真霎时反应过来:“你和她有仇?”
小公子不答:“不该问的别问,我目前也不会告诉你,你只要表个态,愿不愿意听我安排。”
丁怜真安静了一下,语调微沉:“满江雪可不好对付,你位份再是不低,和她比起来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何况我此番便是去了天池,三年后未尝没有机会回来,你要我跟你合作,一旦出了意外就是死路一条,若我不愿意呢?”
她话音才落,眼前便倏地闪过一道寒芒,一点冰凉紧接着贴上了颈侧,顿时蔓延开无形的杀意。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丁怜真垂眸看了看那柄长剑,心中一沉。
“你只有这一个选择,”小公子说,“你已经知道我要对付满江雪,也知道了我是谁,你若不愿,那我就只能杀你灭口,懂么?”
寒风抚过,吹干了先前的冷汗,丁怜真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冷颤,她在这一刻忽然回味起了什么,神情不善道:“那张面具是你做的?”
小公子唇角略弯:“不错。”
“所以你是紫薇教的奸细,”丁怜真隐隐有点动怒,“你从一开始就选中我了。”
小公子口吻平淡:“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引火上身。”
“你——!”丁怜真大怒,“无耻!”
小公子笑了起来:“咱俩半斤八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眸光锐利,紧盯着丁怜真,“我的耐心有限,是死是活你最好早下决断。”
丁怜真虽心中愤怒,但此刻刀已架在了脖子上,由不得她反抗,即便她现在吸引那些女弟子过来解围,去天池的路上也很有可能被他暗中杀害,若是不答应他,怎么都是个死。
但气愤归气愤,她会沦落至此也不关这人的事,毕竟面具一事并未对她造成多大影响,归根结底,终究是满江雪害的她。
思索再三,丁怜真心一横,斩钉截铁道:“好,我答应你,只要能助我离开天池,做什么都可以!”
见她答应下来,小公子轻笑一声,收回了手:“那你听好了,接下来你就乖乖去天池待着,至多一年半载,我就能让你重回云华宫,到时候要做什么,我会再跟你说。”
剑刃离开,丁怜真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最好别跟我玩花样,我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杀你,”小公子说,“一旦泄露我的身份,你也别想活。”
丁怜真神色阴沉,虽反感他这般胁迫自己,但也还是老实道:“放心,我明白。”
“那现在,回车里去,”小公子说着,将手中的发钗朝丁怜真抛去,“天池那边我已打点好,无人会怠慢你,但你若在这期间改了主意,那些人也能随时要了你的命,我奉劝你识时务一点。”
他说罢,重新拢好黑袍遮住身形,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