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雨说:“那是因为你假借沐浴为由,不要人跟着你,趁机下了山与我碰,等你回宫后便装作在汤房晕倒,将此事掩盖了过去。”
言毕,她侧目看向尹秋,尹秋便接着温朝雨的话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当时还是我和叶师姐将你从汤房找到,带回了医阁,那也是孟璟入宫后头一次见你,我还有印象。现在想来,你怎么可能在汤房晕了一下午都不醒?”
陆怀薇脸色愈发差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涩然道:“小秋,连你也……”她哽咽片刻,摇头苦笑,“我那时原本并不想沐浴,是叶师姐说洗一洗身子会舒服点,我才去了,沐浴这等事,哪里需要人跟着?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洗着洗着就没了意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晕倒,又为何会晕那般久。难道仅凭这件事,你们就要说我是奸细?”
“当然不止这件事,”谢宜君听到此处,发话道,“去将那个丁怜真带过来。”
几名刑堂弟子领了命,即刻行出殿外将丁怜真拖进了大厅,陆怀薇见了她,惊疑不定道:“这是……”
丁怜真两手两脚都戴着锁链,伏跪在地,她这些天接受了宫中不少弟子们的围观,心态早已麻木,此刻不再佝偻着身子,也不再埋着头不敢露出貌,她仰首看着陆怀薇,眼中是铺天盖地的恨意。
“她因触犯宫规被遣送天池,你在半路找上她,要她做你的手下,替你害人,”谢宜君道,“你故意纵火将她烧伤,好顶替琉璃峰一名叫程秀的女弟子,之后你二人将真的程秀残忍杀害,又合起伙来害了姚定城一众难民,还想嫁祸给段家,你们简直目中无人,阴险毒辣!”
随着谢宜君的话音落下,陆怀薇眼前一黑,脑子一阵眩晕,她趔趄几步,热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程秀……丁怜真?”陆怀薇失声痛哭,情急不已,“她怎么会是丁怜真?我与程师妹从前有过几次来往,她毁容之后郁郁寡欢,在琉璃峰遭到弟子们的排挤,待不下去。我怜惜她,所以才主动把她调去了青罗城的驿站负责给锅炉房烧水,之后她说那地方待腻了,我才又将她调到了姚定城。”
她说完,猛地扑到丁怜真跟前,揪住了丁怜真的衣襟,质问道:“你受何人指使……你为何要污蔑我!我这般待你,不求你回报我什么,你却恩将仇报,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在宫外常年各地奔波,从不在哪个州城过多久留,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与你交谈甚少,哪怕见了也只是简单寒暄,你我本无什么交情,也无什么仇怨,你何至于这样害我!”
丁怜真目狰狞,狠狠一掌将陆怀薇掀翻,恨声道:“我害你?我受人指使?众目睽睽之下你还能装到几时!我当初在天池那般苦求于你,要你放过我,去找别人,可你不同意,你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后来我师父离世,天池那些泯灭人性的杂碎不让我回宫送他老人家一程,现在想来是不是你刻意交代的!我因着没见到师父最后一,心中生怨,这才应了你的鬼话,可你却把我害成如今这模样!想我丁怜真当初在天音峰也是备受瞩目,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她越说越悲愤,心中怒火腾烧,两手死死地掐住陆怀薇的脖子,恶寒道:“去死罢你!”
陆怀薇人在病重,十分虚弱,根本招架不住丁怜真的狠手,被掐的涨红了脸,两眼翻白。
“住手!”季晚疏遂然上前,一脚踹开丁怜真,“还有诸多事情尚未彻底弄清,你便是要寻仇,也不是这个时候!”
大殿内登时一片哗然。
“师姐,季师姐……”陆怀薇急急喘着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季晚疏的腿,“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没做过这些事,我真的是无辜的!”
季晚疏到此时也还未能接受陆怀薇就是奸细,但前有温朝雨,后有丁怜真,双重指认之下,她是不愿信也得信。
“松开!”季晚疏神情冷漠,抽身而去,“枉我将你当作好友,你却……你……”她气地说不出话来。
眼见季晚疏也是如此态度,陆怀薇更是心如死灰,如坠冰窟,她泣不成声,绝望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尹秋在一侧旁观许久,当下见了陆怀薇这副模样,不由地心生疑窦,低声同满江雪道:“师叔,我怎么觉得,陆师姐不像是在说谎?”
满江雪眸光忽闪,视线始终未从陆怀薇身上移开过,她拍了拍尹秋的肩,从木椅上起了身,示意季晚疏将陆怀薇扶起来。
“她们二人都指证宫中细作是你,且都有理有据,你说不是你,那你如何为自己证明?”
陆怀薇瘫坐在地,目光呆滞,说:“我、我都解释过了,可你们不信……”
“你的话没有说服力,且漏洞百出,”满江雪道,“你若要让我们信服,就得拿出有力的证据或是说法。”
陆怀薇双眸通红,仰脸看着满江雪:“她们是有备而来,还精心编造了谎言要置我于死地,这些事情时间跨度这样大,不是一朝一夕,也许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我早已经走入了别人为我设下的圈套。师叔要我证明自己,我倒也想,可我、可我听了她们的话,自己都快要信了自己便是奸细,可是师叔,我真的不是……”
“你说自己不是奸细,芝兰也说自己不是,”谢宜君气地脑仁儿疼,眉心都掐红了,“那这云华宫里,总有一个是奸细!芝兰的嫌疑我暂且不计,可你却是与她不一样,你是无悔峰长老之徒,你比芝兰更有机会拿到制作具的材料,姚定城难民一事,你人就在城里,再说这丁怜真,你常年待在宫外,天池那地方你随时都可以来往。还有蛊毒,对了,还有尹秋身上的蛊毒,若不是你的命令,丁怜真哪来的蛊毒喂给她吃?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陆怀薇快要被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砸的透不过气,她色惨白,浑身发抖,说:“蛊毒?蛊毒又是什么东西?”
满江雪说:“在姚定城时,丁怜真在酒里下了蛊毒,哄骗小秋喝了下去,她说那是你指使她这么做的,你不知?”
陆怀薇嘴唇翕张,未能说得出话,只有粗重的喘息。
“陆师姐,我和小秋还有孟璟在去往云间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吹笛人,”白灵说,“那人能以笛声隔空伤害小秋,且那笛声还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见,这便是蛊毒的作用,我们走后,你完全有时间尾随,从而试探蛊毒是否灵验,而据温师叔所言,你也是在我们离开姚定城后去了锦城找她,要她前往魏城营救小秋。你不仅仅是紫薇教的细作,你还知道灭掉如意门的另一个凶手是谁。”
听到此处,陆怀薇逐渐由伤心转变为了愤怒,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紧紧攥着掌心,道:“胡言乱语!那时候师叔回宫,你们赶往云间城,我在姚定城滞留了几日,是为养病,那之后我根本没去过锦城。锦城相安无事,没出过一点乱子,何况还有叶师姐亲自坐镇,我跑去锦城做什么?你们……你们这是要将所有罪名都栽到我头上来!我每到一处州城,都会在驿站画押登记,那么多弟子都见过我,你们若不信,自去每个州城都问上一遍,看看我是不是说了谎!”
白灵顿了顿,看了满江雪与谢宜君一眼,接着道:“即便有人可以为你作证,但也不足以洗脱你的嫌疑,你在各个州城来回游走,途中赶路时总有间隙,你在路上到底去了哪里,这总没人知道。”
陆怀薇悲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灵端详着她,见她这半日来的反应,此刻不由也有些拿捏不定,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尹秋便将袖中的手链取了出来,亮给陆怀薇看,说道:“师姐说自己不知道蛊毒,那这东西,师姐可还认识?”
陆怀薇泪流满,强行撑着一口气,倒也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当然认识,这是我的东西。”
尹秋问:“怎么来的?”
陆怀薇不假思索道:“大概六年前,我与季师姐在上元城闲逛,是她从一个西域小贩手里买来赠给我的。”
此言一出,季晚疏却是眉头深锁道:“我何时赠过你这东西?”
陆怀薇一听,眼里残存的那点光亮彻底熄灭了,哑声道:“师姐!连你也要害我么?”
季晚疏一脸古怪:“我害你什么?这东西外形独特,见过便不会忘,我这人从不打谎,也鲜少亲自买东西送人,这有什么不能承认?”
“可这手链的的确确不是我自己买的,”陆怀薇惊慌失措,又无助茫然,“一定是旁人赠我的,一定是……可我明明记得是你,如果不是你,那又是谁?我、我想不起来了……”
季晚疏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连看也不想看她了。
“这金珠上镌刻的花纹,是西翎国图腾,”尹秋将手链抛给陆怀薇,说,“师姐瞧瞧。”
陆怀薇四肢僵硬,没有伸手接,她只是看着那手链落到了地上,说:“那又如何……你又要给我安什么罪名?”
“不是我要给你安罪名,”尹秋说,“既然这手链不是季师姐赠给你的,那就说明它本就是你的个人物品,上元城里的确有西域小贩,但他们多是贩卖吃食和香料一类的东西,几乎没有谁卖过首饰或是衣裳,而我们中原也不会有人去穿关外的服饰,更何况还是亡国之物,且整个云华宫,唯独你有这东西,别人都没有,那蛊毒又来自关外,并未传入中原,陆师姐,这种种疑点,都只指向了你一个人。”
人证物证俱全,桩桩件件都清楚明白,不论是哪一项指控,陆怀薇都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她立在众人之中,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四肢百骸都噙着深入骨髓的恶寒。
“好,好……”陆怀薇沉默片刻,忽地凄怆一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怨任何人,你们都没错,你们也不过是想揪出奸细罢了,我能理解,一切我都能理解……”
她踉踉跄跄,眸光灰暗,忽地伸手抽出了季晚疏腰侧的长剑,横去了脖间,高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话音一落,她当场自刎,剑刃割破脖颈肌肤,霎时间血染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