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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长发,俊眉修眼。
身后青年并未穿着婚服,依旧一身白色修道长袍,长发在身后梳成发辫,鬓前的碎发亦用白色发带束起来,一双漆黑双瞳仿佛夜空的寒星。
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未曾有过改变。
自开启的门后,涌入的月光将两人笼罩,安静的和室下沉进黑水中——不知何时,地面变成了一条漆黑的、无一丝光泽的大河。
大朵大朵枝干笔直的彼岸花在水上盛开着,艳艳仿佛红蝶,烈烈仿佛火焰。
在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视野骤然明亮起来。
碧野低垂,在辽阔的夜空之下,两人分别立在独木舟的船头船尾。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似水的月华落满了她与因陀罗的发。
将青年棕褐色的发丝也染上了月光似的银白。
真奇怪……明明,她那么讨厌他。
但是,在梦里,这位前世未婚夫的形象却又那样清晰,每一根发丝,衣袍的每一处褶皱,甚至连在忍耐时,睫羽会微微颤抖的习惯。
她都铭记在心,一刻也未曾忘过。
“我没有背叛你。”
他在说完这一句后,紧紧闭上了唇,像是要连同与她说话的渴望一起收敛住,而后,在沉默几息后,他似乎才缓缓平静下来。
抬眸在船头简短地发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又问这句话,澪要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哭了!
“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呢!”
最终,还是在他面前丢人地捂住脸,瘦弱的肩膀起伏着,拼命压抑着哭腔。
垂落而下的白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小姑娘倔强抿紧、又被泣音所冲开的唇,晶莹的泪水顺着鼻尖滴落而下,又很快地被她用手背擦去。
孤零零站在对岸的她,流泪的模样可怜极了,
这世上心肠再冷硬的人见了也要觉得怜惜,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好叫她不要伤心了。
然而因陀罗的心肠早已被她伤得七零八落了,所以他还能忍住。
他只是说:“我以为你应该正在这世上高高兴兴地活着。”
说出这句话,耗费了他很大的心力,在一顿过后,青年才继续道,声音更低了,“和你现在的爱人一起。”
也许是在黄泉见到她这一事情,对他来说过于震撼了。
仿佛笔直站在舟首的标杆,宽大的长袍无风自动,几缕棕色的碎发,自眉宇间浮掠而过。
因陀罗望着对面的她,身上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激愤,只剩下内敛、深沉如脚下黑水的死寂感。
“……从作为shā • rén凶手的你口中,听到这番话,还真是可笑啊。”
因为真的很好笑,放生澪甚至忍耐住了想要哭泣的欲.望,瞪着哭得红彤彤的眼眸怒视向他。
“让我来到这里的,不就是你么因陀罗!”
在对方微缩的瞳孔之下,她冷冰冰着指控了他的罪过,语气间的怨恨犹如阴毒之火,倾泻而出下,几乎要将青年胸膛中一颗心给焚烧殆尽。
“杀了我的人就是你,是你骗了我、背叛了我,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指责的话被气愤地吐了出来。
话音末尾,她咬牙,作出决定般地缓慢褪去外衣,露出了被血染红的上半身,以及胸口那道、仍旧带着电弧的贯穿性伤口。
任何言语,都比不上视觉的冲击来得猛烈。
顺着白发少女圆润瘦弱的双肩向下,完美纤细的胴.体、细腻犹如名家手中的石膏像,泛出象牙般柔润的光泽。
然而再往下看,焦黑的伤口如黑洞般贯穿了她的胸口,四溅的血沾湿了纯洁的白无垢。
被血染成斑驳的黑红衣袖,自臂间垂下,又荡在半空中。
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作被残忍毁去后、所留下的伤痕,视觉转化成了真实的伤痛,看一眼,都叫人感觉撕心裂肺。
令所视之人如遭雷击般怔在当场。
放生澪站在对面,只在看见这伤口时,怨愤的情绪减退,小女孩一般的委屈与无措又再度显露出来。
伸出的手、想要捂住它,又害怕地停在了空中——连她也感觉这样的自己很丑陋。
在她心里,无一丝报复得逞般的快.感,只是替做到这种地步、被仇恨逼到这种地步的自己……感觉到深深的悲哀。
停立在黄泉之上,长长的白发拢在少女的肩头,她无意识流出的眼泪、落下在空气中,犹如迷失在雾气间的白鹭,踌躇在浅滩上。
舟上一时寂寂,只有她小声的哽咽,在空气间弥漫。
因陀罗解开外衣,想要披在她的肩上。
放生澪折身躲开了。
“不要过来。”
她说。
别开的侧脸,挂着泪水的睫羽长长地覆盖下来,唇瓣倔强地抿得苍白。
棕发青年便拿着外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独木舟仍在向前行驶,驶过一丛丛盛放的彼岸花,大河长长,不知通向何方,只有漫天的星辰窃窃无声地注目着他们。
“澪……”
在他开口之前,放生澪垂眸道:“你又想说什么呢……”
她幽幽道,抬眸望过去,脸上带着泪痕。
“要问我疼不疼么?”
在暴怒的过后,她仿佛已经平静下来,面容上带着一层苍白的死寂。
目光所及,棕发青年抓着衣服,他微微卷曲的碎发垂落下来,英俊到锐利的面容犹如承受着莫大的伤痛般,在悲伤中呈现出了些微苦痛的神气。
双眉紧蹙,睫羽颤抖着,那双眼瞳无神地望着澪胸前的伤口。
他在这条长长的河川上流泪,在这片无垠的星野下流泪,咬着牙没有声音的。
“好哭鬼,鼻涕虫,笨蛋!!”
白发少女从惊愕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毫无形象,毫无男子气概,这还是她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未婚夫大筒木因陀罗么?
她不敢相信地、又踯躅着走上前去,想要给他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做了事情不敢——”
在她抬起手之前,棕发青年就伸手拥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绝对不会松开,想是要将他的一颗心,填补上她身上的伤口一般,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
他的脸埋在澪的颈窝,有肌肤的温度,有泪水的热度,全身的每一寸都在因忍耐撕裂般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着。
嗓音是沙哑的一缕,带着水汽。
“……我没有那样做过,我从没想过杀你,我爱你还来不及,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说:
“澪,是你背叛了我,嫌弃我当不上忍村继承人地抛弃我,一个人离开了。”
“我一直、一直在找你……但就是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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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心爱的女孩,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唯一可信的朋友告诉他,放生澪是因为他的地位,才跟他回到忍宗的。
现在他输给了弟弟,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她得不到想要的,自然也就离去了。
因陀罗并不相信。
他那么爱澪,澪也爱着他,她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他在一起的。
更何况,在这得前不久,她还因为落选的事情安慰了他。她说,就算没有继承人的位置没关系,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是的,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得到了最痛彻心扉的背叛。
最开始的时候,因陀罗还想要找到她问清楚。
他告别弟弟,告别族人,孤身一人重新走了一遍两人走过的路,回到了曾经的她的村子。
因陀罗坚信着,她不会背叛自己。
然而,就如同父亲羽衣所调查的,那个曾经受他帮助的村子,因为争夺水源的内斗而消亡了。
在那片荒芜的废墟上,因陀罗没能够找到白发少女的踪迹。
他的脚步印在大陆上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寻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到了后来,渐渐感觉到绝望。
也许……就如同朋友所说,澪,是因为他忍宗继承人的身份,才和他在一起的。
「所以……只要重新夺回忍宗,成为忍宗的主人,她也许就会回来我的身边了。」
这样想着,棕发青年收拢信徒,组织自己的势力,与胞弟正式决裂,开启了他们之间长达一生的斗争之旅——
对于忍宗的恨,与那个女孩的背叛所给他留下的伤痛,在漫长的后半生里,渐渐交融在一起。
到了最后,日益衰老的因陀罗,已经不明白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将这份仇恨,发泄在久攻不下的忍宗头上,立下誓言,生生世世都会与其作对到底。
直到因为战斗而极速衰败的身体,带着他坠向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也仍然,在寻找着那个女孩。
他的前半生,因为她的出现而焕发光彩;他的后半生,因为她的离去,而黯淡无光、混乱不堪。
到了这个时刻,他已经不恨她了,因陀罗只想再见她一面,面对面亲自问她一句——她对他是否真心?
你对我……
是否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国纪事
澪喵消失的第一年,因陀罗喵心想,他一定要找到澪喵,找她问清楚。
因陀罗喵背上了行囊与小鱼干,孤独地踏上旅程。
澪喵消失的第二年,因陀罗喵想,也许,澪喵真的是因为嫌弃自己没能当上喵喵宗的继承人,所以才离开的。
因陀罗喵放下行囊与小鱼干,朝着王座上的阿修罗喵龇牙咧嘴,举起了爪子。
澪喵消失的第三年,第四年,和阿修罗喵打得遍体鳞伤的因陀罗喵,在日记本上按下梅花爪印,写到:
澪喵真是个薄情的坏猫,等我找到她,一定要把她从耳朵到尾巴全部舔一遍,惩罚她的背叛,让她知道我的厉害,看她还敢不敢再偷偷跑走。
这一年,澪喵依旧没有出现,因陀罗喵也依旧没有放弃寻找。
澪喵消失的不知道多少年,被万花筒熬坏猫眼睛的因陀罗喵终于打不动了。
他很年轻,但是很快就要死了。
他和阿修罗喵立下誓言,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继续打,以猫猫国王子的尊严发誓。
哦,对了,悄悄地跟你们说,大方的因陀罗喵已经不想再惩罚澪喵了哦,他也不捉她了。
他只想见她一面,哪怕……她已经有了新的爱喵,哪怕她已经结婚生小喵,但只要见一面,知道她还活着,很幸福,就足够了。
这一年,因陀罗喵没有放弃寻找。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因陀罗喵也没有放弃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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