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四一章
汤是淡淡的奶白色,丹卿低眉吹了吹。一圈圈水波,随即荡漾开来,显得漂亮美味极了。
丹卿单手捏开段冽下巴,动作很轻。
紧接着,他舀起一勺鱼汤,小心翼翼地,喂到段冽嘴巴里。
这么些天,丹卿照顾人的经验,与日俱增。
一口汤罢了,自然不在话下。
果然,半滴汤渍都没从段冽嘴角渗出来。
全被他喝下去了。
丹卿露出自豪的笑容。
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在漫天霞光照耀下,尤为动人。
仿佛受到鼓舞,丹卿加快速度,一勺一勺,不断喂进段冽口中。
丹卿甚至都在考虑,以后每天,他是不是都可以捉些鱼,给段冽煲汤呢?
毕竟段冽身虚体弱,总吃干巴巴的泡饼,以及肉干煮的粥,不利于调养身体。
他昏睡许久仍未醒来,或许就是吃得太糟糕了吧?!
晚霞弥漫在天边,化成灼红色,仿佛快要烧起来。
此时此刻,鹰雕连红果果都不吃了。
它蹲在野桃树下,昂着脑袋,傻傻注视着丹卿与段冽。那睁得圆溜溜的小眼珠,竟能品出些目瞪口呆的意味。
喂完整整一碗,丹卿满足地给段冽擦拭嘴角。
紧接着,他用缺口大碗装了满满一份鱼汤,放到啁啁面前,笑眯眯抚摸它脑袋:“啁啁真乖,别客气,这些全部都是你的了。”
鹰雕差点被丹卿的笑容眩晕。
它垂下脑袋,默默盯着碗里的汤,那汤里倒映出的鹰雕,也同样默默回望着它。
傍晚温度适宜,很适合透气。
丹卿给段冽披了件外袍,随即忙碌开来。
趁天色还未黑透,他要整理的东西太多,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黄昏,破庙。
来回忙碌的青衫公子,静静靠树休憩的玄衣男子,还有活泼的断翅小鹰雕。
他们仿佛组成一幅意境优美的乡野水墨画。
恬静,且隽永。
然而,段冽的内心,此时却一点儿都不平静。
一股古怪且难以形容的味道,突然在他舌尖爆裂开来。它们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烈火,席卷了整座森林,并将所有可燃之物烧成灰烬。
起初,对于这碗鱼汤,段冽其实并未品出什么。
他的味觉,因这场重病而变得迟钝。
丹卿喂给他的,说是鱼汤,和水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但渐渐的,渐渐的……
似乎哪里不大对劲了。
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鱼汤,
而是一碗材料丰富的毒药呢?
段冽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不,他就装作毫无意识地,把鱼汤吐出去算了。
但那也太……
段冽后半生的颜面与自尊,不允许他如此自甘堕落。
忍忍吧!
段冽,你可以的。
你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不曾经历?什么苦难挫折没能跨越?你绝不会拜倒屈服在这么小小一碗鱼汤之下。
是的,绝不会。
在夜幕袭来前,丹卿把段冽背进破庙,安置到榻上。
将鹰雕唤入屋内后,丹卿放下竹条编织的帘子。
这座破庙的门损坏严重,已无法修缮。丹卿用翠竹和藤条,编了一块帘子,用以遮风挡雨。
夜浓如墨,小小破庙里,蜡烛散发出暖黄色光晕。
丹卿坐在烛火下,细细择药草。
他时不时掩嘴打个哈欠,然后努力睁大眼睛,甩甩头,赶走四面八方涌来的瞌睡虫。
但丹卿还是太困了。
终于,他的头无意识往右偏,轻轻靠在斑驳柱子上。
那如瀑般的青丝,伴随动作滑落到他胸前,小幅度地摇曳数下,归于沉寂。
世界沦于黑暗。
夜风似乎都无法侵入这方静谧的空间。
草塌上的段冽,终于忍无可忍地,试探着睁开双眼。
他目光徐徐挪动,望向靠柱而眠的青衣小公子。
丹卿整张脸都埋没在阴影里,唯独一点挺翘鼻尖,被打上淡微的烛光。
许是烛火本就温柔。
将他衬得仿若夏日晴空里,那片绵软的云。
又或是旖旎春风里,舒展懒腰的蔷薇花瓣。
段冽静静望着丹卿,有那么片刻,他甚至遗忘了唇舌间,那股古怪的浓郁鱼汤味儿。
回神之际,段冽向来俊美的脸颊,也染上几分狰狞。
段冽完全有理由怀疑,这纯粹是楚之钦的报复。
这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间破庙,不辞辛劳将他救下,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眼。
譬如,用这种难喝至极的鱼汤,不断荼毒折磨他,直至将他的意志力全面击垮。
慢动作地掀开大氅,段冽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面起身,他一面密切留意丹卿的反应,防止他中途醒来。
眼下,段冽迫切地需要一碗水。
前所未有的迫切。
途经丹卿身边时,段冽下意识垂头,那人睡得酣甜,毫无反应。
草窝里的鹰雕却不知何时醒来,它睁着小豆豆眼,与偷摸摸的主人面面相觑。
段冽当即竖起食指,在苍白唇间比了个噤声动作。
啁啁:……
因为身体虚弱,段冽走得极艰辛。
鹰雕犹豫片刻,跳出草窝,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后。
寻找好半晌,段冽才看到盛水的器皿,一个盖着木板的罐子。
段冽迅速舀了满碗水,因为太担心被楚之钦“抓包”,段冽喝得非常迅速。
喝完,也顾不上擦嘴,便要匆匆回草塌。
怎知鹰雕突然啄住他衣摆,竟不准他离开。
段冽趔趄两步,撞到木桌,发出“砰”的声响。
这声音不算太重,但委实算不得轻。
空气凝滞。
段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紧张地抬眸望去,已然做好最坏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