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卿伤情地端着酒杯,认真瞅着王老大,纠正他的话:“你错了,喝酒,只会愁上加愁。”
王老大尴尬得不行,他正要撤走酒,却又见丹卿睁着雾濛濛大眼,委屈巴巴道:“但我就是想喝。”
王老大:“……”
哭笑不得地与丹卿碰杯,王老大心道,喝醉的楚郎中,与平日淡然守礼的楚郎中,倒是很不一样。
此时,人间霞光漫天,已至黄昏。
九重天却是青天白日。
栖梧宫,容陵静静伫立于拱桥,始终未动。
他面容沉着,眉梢却拢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纠结。
迟疑半晌,容陵终是挥袖拂开一面水镜,以法诀连接凡尘界。
水波漾开层层涟漪,镜面恢复平静的瞬间,映现在容陵眼帘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楚之钦”穿着半新的淡青色袄子,在乡野喜宴上大喝特喝,凡是前来敬他酒的,皆来者不拒。
他顶着酡红的脸,一双潋滟水眸,仿佛映着大簇桃花色。
一直喝到散席,宾客相继告辞,丹卿才消停地趴在狼藉桌面,像是睡着了。
两个庄稼汉笑着同他说话,他嫌吵,咕哝了声,把头转向另一边,继续睡。
王老大没办法,他用牛车把丹卿送回客栈,然后给丹卿简单擦了脸,盖上厚重褥子。
好在喝醉的楚郎中非常安静,不吵不闹,只闭着眼睛睡觉。
又等半时辰,王老大困得哈欠连连,见楚郎中睡得熟,遂放心地赶着牛车,匆匆回村。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榻上丹卿突然皱了皱眉,被胃部的烧灼感痛醒。
他踉跄起身,一时腿软,跌在床底,摸索着爬起来,丹卿张口就喊:“段冽,我想喝水。”
这句话,也只是潜意识过过嘴罢了,丹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倚在桌旁,丹卿灌了两杯凉水,总算好受些。
他揉揉眼睛,推开房门,走进院子。
乡下的小客栈,住客极少。
丹卿吸了吸鼻子,蜷缩着坐到石凳上。
雪后天晴,今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但夜风仍裹挟着凛冽寒意。
丹卿穿得单薄,他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就算冷得发抖,也不知回屋添件衣裳。
掌心摩挲着臂膀,丹卿唇色泛白。
他思绪陷在混沌里,当身体越来越冷,他神识逐渐清明起来。
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丹卿扁扁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他平日没那么脆弱的,更不会啪地一下打开,装满段冽全部回忆的匣子。
丹卿每天都会想段冽,但丹卿很聪明,他只想一点点。这样很好,他既能正常的过日子,又能重新走一遍他和段冽相识相知的人生。
但现在不行了。
有关段冽的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住。
所有画面汹涌地撞入丹卿眼睛里、脑海里。
颤抖着取出贴身存放的小瓷瓶,丹卿紧紧攥在掌心,鼻尖酸涩。
他讨厌段冽。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他可以靠死亡脱身?
他最讨厌他了。
因为这一点儿都不公平。
埋首于膝盖,丹卿双肩止不住地颤栗,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忍不住想,现在的段冽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已经走过奈何桥,他会不会已经顺利转世。
段冽丢下他,成为另个陌生人了吗?
可是他还停留在原地。
他还得活在这寂寂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