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绝惊道:“你下山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逃犯!”
无厌道:“我用师兄的身份就好,又没人知道我和师兄长什么样。而且……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事,我总不能真就一直做逃犯。雷布的事……我也想知道个结果。”
卓绝无奈道:“好吧,我都陪着你……不过先说好,要是出什么事,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以后我们就远走天涯,不管这些事了。”
无厌浅浅一笑:“嗯……我答应你。”
正如无厌所料,接下来几日书院依然不安生。好在柳静水已经得证清白,可惜那些人依然没有消停。
两人选了山中清静的一日下山,一路进城。无厌手上有洞明司令牌,想进官府极为容易。只是如今他的身份,这样大摇大摆进官府,怎么都有点让人感慨。
卓绝看着引路官差恭恭敬敬的样子,差点没忍住。
知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知道是洞明司的人来访,也对着面前的年轻人摆出了一份恭敬姿态。
洞明司的捕快品级不算高,可到底是皇帝亲信,到哪里都是如同天子亲临。
无厌不与他多寒暄,直接便问道:“我此来是为隐山书院和钱家之事。书院乃是学府,如今却三天两头有人聚众闹事,官府一直都是有人闹事了才派官差去赶人。这样聚众闹事的,大可直接抓住立案,为何却不闻不问?”
知县一上来就被如此质问,有些支吾着道:“这……这……无量大人,下官是得罪不起钱家啊……钱家是真的有钱,一年交的税就有十万贯……您要知道,当年瀛洲犯我疆界,魏王击退瀛洲要瀛洲赔款,瀛洲一开始也只出了二十万贯,后来说赔三百万,也是分一年几十万慢慢赔的。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放到别的小国,真正能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了。”
无厌却皱眉道:“那么有钱?光交税就要交几十万?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知县道:“什么生意都做,像我们江南一带,捧出了个如竹公子,诗文集卖到百文一本,还就那么几千本。有的人买不到,就又花高价去买,几千文一本算便宜的,有时候上万文一本的都有。办一场诗谈会,也得花几百文几千文入场,就为了见正主一面。这两年光靠一个如竹公子就赚了不少,我们对钱家也得客气点。毕竟这也是好事啊,这一笔钱交上去,有益于社稷。”
卓绝嗤笑道:“说是一百文卖几千本,其实这几千本都到了钱家自己手里,然后再变成几千上万文一本卖出去吧?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不就一奸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知县面有难色。
卓绝依然笑得极其嘲讽:“我教你,先去弄个什么如梅公子来,顾一堆人把他的文才风姿夸上天。等不清楚如梅公子是什么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了,也就差不多有一堆不知道什么叫好文才的人上钩了。再吹嘘一下如梅公子何等沧海遗珠,何等怀才不遇,惹人同情怜悯。然后就印诗集,价不要定太高,印少一点,假装卖了,其实没几本落进这些所谓‘诗迷’手里。然后再翻个几倍的价卖。最好再把这事也传言出去,什么如梅公子的诗集刚印好就被抢光了,黑市上直接翻了几倍的价。有些就是不喜欢这如梅公子的人看有钱赚,也得来掺一脚。接着继续出继续卖,买的人就越来越多。那什么诗谈会也是一样,总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会愿意掏钱。还要雇点人,把这些诗迷凑一块儿,一个买大家都跟着买,一本不算爱不算欣赏,得买个三百本才行。到时候赚了诗迷的钱,诗迷的钱跟雇来的人分成,人家拿了钱开心了,继续给你卖命拉人买。只要这如梅公子活着,就能一直赚。他不行了还有别的如菊公子如兰公子能顶上。怎么样,这赚不赚?”
无厌皱眉道:“如今造纸印刷早已不似从前一般昂贵,印诗集简单得很,这种毫无价值的诗,却卖得这样昂贵。纯粹就是骗钱,毫不务实,有何益处?连隐山书院这等民间第一学府的学生都把这种烂诗当做佳品了,这样下去,写出这种诗的人也能被当成大家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知县丧着脸听了半天,道:“可这如竹公子的诗集,卖得真的好啊。这两年连年对外用兵,本来就缺钱,江南又旱涝频发,能收些钱上来,才能让灾民被安置好。说实在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实在没必要管。”
卓绝气道:“没这些横行霸道的商人,灾民才能过得更好。有钱就能让一堆人以为废铜是金子,以为炭火是星星,操控那么多人认知,连隐山书院的教习先生说句不好都要被报复。他们的钱哪里来的?还不是骗那些傻子骗来的。那些人是傻了点,可也是普通老百姓。这里面又有多少人是根本花不了几千文去买一本诗集的?普通一户人家一年就花十几两吃喝,这种钱这些奸商都能赚,还有一点良心吗?”
知县叹气道:“我也想能给他们些教训,可这不是没办法么……律法里哪一条写了不能这样干了?人家又老老实实交税,我又能怎么样嘛?何况……钱家背后可是雷家。”
雷家?
无厌一惊:“哪个雷家?”
知县道:“江南还能有哪个雷家……就是海上霸王,雷布的雷家。这江南的船只多少是他家造的,几乎没有哪个大点的商户跟雷家没关系。雷布现在是下了狱,可还没判,您师弟又搜出些能证明雷布被污蔑的证据,怕是也难判下来了。不过,就算雷家倒台了,唇亡齿寒也还轮不到钱家。钱家顶多算牙齿后面的一截舌头,早着呢。”
无厌听得一阵惶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
难怪皇帝那么想捏死雷家,原来雷家不是只一捏就死的小蚂蚁,而是真正的在江南手眼通天。明明干着些让人不齿的勾当,偏偏没有办法处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