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尉招手唤来的,正是盛嘉树,他来水手馆街的目的,就是想要碰碰运气。
如今九龙半岛的话事人,不是鬼佬,而是实打实十万余名全副武装枪炮齐备,等待转运北上的国民党精兵,他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说服几个醉鬼国军军官,看在钞票的份上帮忙驱赶走那批所谓的江湖人。
结果车刚转入水手馆街,盛嘉树就看到那名上尉带着手下枪扫仙蒂酒吧,当街开枪伤人,所以吓得司机远远停车,不敢再靠近,盛嘉树倒是很开心,觉得自己运气果然不错,开枪的几人多半已经成醉鬼,不然怎么也不太可能干出当街开枪伤人的举动,所以他安抚司机停车等待,自己则慢悠悠从街道一旁风雨廊下的阴影中慢慢靠近,想要看清楚有没有机会煽动几个醉鬼去帮自己解决麻烦。
可是等到距离酒吧还有两段路灯的距离时,盛嘉树已经能听清对方的讲话,听到那名上尉头脑清晰,吐字清楚,再加上连被枪击的那家伙报出国民党第八军166师的后台都无济于事,盛嘉树心中就已经打了退堂鼓,国民党向来庙小妖风大,对面那个上尉底气如此盛,别是哪位大佬的私生子罢,真要是自己撞上去,口袋里十万港币可喂不饱这种人。
正准备原路返还,换一处酒吧寻找合适的国军酒鬼,没想到那个上尉居然朝自己招了招手。
盛嘉树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的走过来,朝上尉欠身行礼:“长官好。”
“那辆车是你的?”上尉微微朝远处路边停着的克莱斯勒轿车扬了扬下巴,开口问道。
盛嘉树点点头:“是鄙人下榻的酒店安排接送我的礼车。”
“把车开过来,送这名小姐回家,就当帮我一个忙?嗯?”上尉说到最后嗯字时,双眼盯着盛嘉树,目光锐利。
盛嘉树倒也干脆,转身朝着远处的轿车司机用力招手,轿车司机甚至拉开车门下车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盛嘉树安然无恙,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车开了过来。
“你送这位姑娘回家。”盛嘉树从口袋里取出几十块零钞,一股脑丢给司机:“就算她住省城,也得给我送到,费用算在我的账上。”
司机忙不迭的扶起地上的女人,半架半搀的把对方扶上车,女人总算此时回过神来,坐上车后不忘探出头来,双手扒着车窗哭泣道谢:“长官,多谢你,小女子祝您公侯万代,青史标名,成我中国的陈子公,班定远……”
司机则急着发动汽车,快速倒车朝着原路退去,嘴里轻声说道:“这位客人看起来惨咗,被这班军爷缠住,不拿出几千上万块哪里脱得了身,啧啧,早就劝他不要来这种地方消遣啦!”
“能说出陈子公,班定远的,一定不是出身寻常的穷苦人家,多半也曾是个大户小姐,可惜家道中落,沦落风尘,最后却被个兵痞与混混合谋糟蹋了身子。”上尉听到女人临走时的哭喊,自言自语说道。
盛嘉树在旁边轻轻的开口:“长官,英国人不认日本人印的军票和港钞,全部作废,很多家中在日占期还能勉强度日的中国人,如今反而被逼的卖儿卖女,九龙还好些,去港岛的酒帘,酒吧坐坐,说不定当初读过女子书院的大户千金,或者某个有钱人之前宠在手心的绝色小妾,如今都只能跳跳脱衣舞,靠姿色与皮肉娱人,这全都是如今跪在你面前这种江湖大佬和那些英国人的功劳。”
上尉嘿了一声,侧过脸来打量盛嘉树:“你来酒吧,不也是为了女人吗?”
“我不是。”盛嘉树听到上尉问到了这句话,顿时挺直之前微微欠着的身体,收敛笑容,义正言辞的开口:“如果我只是为了贪花好色,长官你命人开枪时,我就让司机开车载我跑路,哪会留下来在旁等候,我是想来这条街向各位长官打听一下家父的下落,家父在一九三四年抛妻弃子,离乡参军北伐,初时还有些书信传回来,一年后就音信全无,再无消息,如今日本战败,中国太平,军队赴港转运北上,我特意来碰碰运气,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哪怕是他已经死去的消息,至少告诉我死在哪里,让我想办法把他尸骸运回来,与我那临死前都未闭眼的母亲合葬。”
上尉有些感慨的拍拍盛嘉树肩膀,唏嘘道:“多年没有消息,你父亲应该早已经战死某处沙场,你母亲心中恐怕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