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原本神色戚戚,听了一半又忍不住想笑:“揍我?小爷就是最废物的时候也能一个打你两个。”但话音未落,唇边笑意尚在,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总是这样,身在艰困中尚不觉得如何,一旦有人真心明白你受过的苦楚,即便早已时过境迁,那些被埋在心底的委屈和难过会重新鲜明起来,成倍地翻涌上心头,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但是在他面前,流泪也不再是软弱而羞耻的事,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防备而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因为你知道对方只会心疼你,绝不会有半分笑话或是看轻。
但皇后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享受这份珍惜,她很快就收敛了泪容,粗暴地擦去泪水:“好在那些都过去。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薛定倾的神色瞬间又冷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这些帝都贵人的秉性我还不清楚吗?面上假惺惺,实际不过是拿你做靶子引别人来射,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分明是要把方家利用个彻底。你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吗?”
知他成见颇深,皇后叹了口气,解释道:“事情并非如你想的那般。譬如对阵计策也有诱敌深入之计,总得有人去做那个诱饵。况且这些时日我在山上好吃好喝,半点不曾被这些俗事扰到,都心宽体胖了呢。”
她这番辩解,薛定倾完全嗤之以鼻:“别人都把你卖了,你还帮他粉饰太平?!今日他可以如此谋算你,焉知他日不会如此对方家。我看他如今是打算把大哥拱上高位,让大哥在朝堂和边关都为他冲锋陷阵,让你在后宫去对抗两殿,到时候文臣武勋所有人都被得罪光了,若他日后过河拆桥,将大哥和你推出去做替罪羊,那方氏一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危言耸听。”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皇后郑重起来,正色道,“家国大事不可随意揣测。须知同力行事时最忌一个疑字,若只私心为己彼此相忌,如何勠力同心?到时候不用外敌来袭,自己就先败了。”
薛定倾只觉这些话实在蠢得可笑:“伴君如伴虎,王家树大根深且有两殿鼎力相助,尚且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们人丁单薄,势单力孤,从前不理会朝中事时尚能独善其身,现下大哥涉足朝堂文臣纷争乃是犯了武将大忌,你说我不该疑心,那我问你,你拿什么笃定他一定不会疑心方家?靠你自己吗?他今日有事相求自然可以假惺惺说暂不纳妃,三五年后根基稳固也就该开枝散叶了。他富有四海,要什么样的美色没有,到时候你人老色衰,伤病缠身,只怕早就被弃如敝履。而大哥素来耿直忠纯,不屑于结党营私,无党羽便无助力,他日若轮到我们被猜忌便有的是人落井下石,只怕结局还不如王家。”
“闭嘴!”皇后有些恼了,“越说越来劲,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好呢?净往坏处想。若方家麾下军士都像你说的这般瞻前顾后,战场上只顾着自己的性命前程,不肯信任主帅,那父亲和大哥他们还打什么仗,干脆回老家种地去吧。”
这话太刺耳,薛定倾听得很不高兴:“他如何能与义父和大哥相提并论?”
皇后反问:“怎么不能?一将功成万骨骷,方家赫赫战功威名的背后全是忠诚军士的累累白骨。但他们并不是为方家而死,为的是守护家国。如今父亲和大哥也不完全为了一己之私做这些事,国仇家恨于我们而言早已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了。若终能报仇雪恨,使北地长久太平,我们一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话刚说完,皇后自己也愣了。她原本其实还有些茫然,并不坚定关于未来的答案,但是情绪一激昂,鬼使神差的,这些话如激流从心底喷涌而出,那些一直梗在心间的细刺顿时被冲刷得无影无踪,自己也瞬间洞明透彻,原来答案一直深刻在心底,可笑她一叶障目,总困在情爱小事间辗转徘徊,如今醍醐灌顶,拨叶见花,整个人才豁然开朗。
“何况这只是最坏的结果。他不是那样的人,这个结果不会出现的。”她仍是不忘为皇帝辩解。
兜来倒去竟又回到原点,薛定倾本来有所动容,这下气得直接笑了出来:“呵呵,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鬼迷心窍了。人家设计你利用你,你竟还深信不疑,处处帮他说话。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mí • hún药?”
两个人狠狠瞪着对方,对彼此都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若是从前,自然就该是用拳头说话,打一架定胜负,但现在又累又伤,心境也早有不同,谁都打不动了。而且大家心知肚明,这已不是一场架能改变的了。
沉默而固执的对峙中,皇后竟生出些许陌生感,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亲密无间的情义里起了一条看不见的裂痕,或许薛定倾心里也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从前他们彼此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相互是最坚定的支柱,如今竟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了,似乎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了。她心里异常惆怅,索性驱策马匹,借着身后火把的微光往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墨迹。交代了墨迹,不交代又不完整。算了,总归就是墨迹拖延才是作者本体。
还有一点尾巴,下下一章才会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