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撑着油纸伞,踩在积了水的石板路上,靴子湿了大半,才在荷塘边便把人找到。
“当心着凉。”
他把伞遮过去,看着曲沉舟的脚泡在水里,不老实地一漾一漾,涟漪将水面上刚刚展开的荷叶摇得乱动。
“不凉。”曲沉舟把伞推开,用手心接着雨:“前几天都下透了,现在只是毛毛雨。”
的确只是毛毛雨,只在头发上凝成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狐狸变成了湿漉漉、毛茸茸的一团,乖得有些呆。
柳重明见那双白皙窄瘦的脚在水里一起一伏,踢得水上不得安宁,不由失笑——学坏得真快,刚认识时那套端正优雅的规矩都被丢到哪儿去了。
“毛毛雨也不行,坐在这儿,衣服都要湿透了。”
他丢开伞,不由分说地把人从岸边提起来,扛在肩上往回走。
“这里可是白家。”曲沉舟抓着他后背的衣衫,挣扎不起来,低声抗议。
“托你的福,我也算白家半个儿,扛着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行?”
曲沉舟屈起膝盖,在他前胸顶了一下:“胡说八道。”
“硬气了?”柳重明捉住他的脚踝,乐起来:“行啊,一笔笔账都给你记着,等洞房的时候再跟你清算。”
曲沉舟不敢再踢人,只盯着鼻尖前被水汽浸潮的衣衫,恨恨说道:“世子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世子被你搞没了。”
柳重明早吩咐准备好了热水,一路走得飞快,把湿哒哒的人推了进去。
内间后面的烛火被衣服褪下的风卷起,投在屏风上的影子也在摇摆,他看到细瘦的手腕伸出来,将外衫挂在木端上。
“世子今天不忙了?”里面的人看不到他忍耐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问。
“忙,”他盯着屏风上的影子,又一件衣衫抖落,这声音让人口干,觉得小狐狸是在故意耍弄他:“忙着被骂呢。”
曲沉舟嗤笑一声,听声音像是搅了搅水,嘟囔一声“好热”,人影便沉在木桶中。
“看来皇上还是舍不得世子离开大理寺呢。”
“拖着吧,大不了多挨几顿骂,”柳重明拖着椅子坐下,故意长叹一口气:“大理寺上下都知道,因为容九安被抢到民科这边,凌河跟我不对付,如今人家马上就要升任少卿,我还呆着干什么,自取其辱么?”
“以凌河的本事和林相的赏识,早该升职了,之前不过是没有好时机而已。”
柳重明认同这个说法:“我只是没想到,凌河会同意在这里插一脚。”
这是曲沉舟的主意,毕竟他与容九安并无交情,容九安的求雨赋从他这里转交上去,总是想来古怪。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让人知道,容九安是他们这边的人。
身在太史局的江行之和与容九安如手足的凌河,才是最佳人选。
他起初去找凌河的时候,本以为对方会一口回绝,远离这些令人不齿的捷径,没想到凌河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此后一切顺其自然。
一场大雨后,人已经赦免,容九安距离翰林院只有一步之遥,凌河升任大理寺少卿,而因着江行之的功劳,太史局第一次在司天官面前扬眉吐气一次。
柳重明甚至还知道,在江行之的引介下,容九安与凌河私下里拜会了宁王,以示感激之意。
这一场看似皆大欢喜,是用积攒了数年的清名作为代价的。
他这才看得清楚,凌河并不稀罕什么少卿,只是想与容九安同进退。
屏风里沉默了片刻,才问:“林相那边怎么说的?”
林相对凌容二人都颇为赏识提携,如今见两人如此行径,不好在皇上面前发作,却拒不见人。
“气得够呛,凌河在门外跪了两天都没见到人,最后我爹去给人说情,还不知道后续如何呢。”
“林相是明白人,谁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在气给别人看的呢,”曲沉舟只笑笑:“总不会丢下他们两个不管的。倒是世子这边呢?”
“我啊,”柳重明失笑:“你说呢?”
他柳重明才不甘居人下,尤其是在凌河手下,所以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当机立断地挂印撂挑子,这几天频繁被皇上叫到宫里,骂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