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整个世界都空寂得可怕。
他的一只脚虚悬在黑暗之上,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同赴黄泉,可是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重明最重要的亲人朋友还在漩涡之中,他连同死的权利都没有。
原来死去并不是真正的恐怖,原来最痛苦的事是被残忍地留下,从今往后漫长的余生里,只剩下他一个了。
脚下的碎石被微动的脚尖推得滚落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无法抑制的悲恸牵引着他的脚。
只要再向前半步……
“沉舟……”
下面有恍恍惚惚的声音,被风一起送上来。
曲沉舟悚然止住眼泪,扑在山石上,仓皇寻找:“重明,是不是你!是不是……”
下面的人粗重地喘着气,慢慢调整呼吸,才轻声说:“你别大声说话,下面有棵阴木缠住我的脚了,我正在试着慢慢摆脱它。”
曲沉舟用袖子捂着嘴,勉强才没有让自己的哽咽声传出去。
他们的剑都扔在路上,连一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他只能双手拽住垂下的绳子,轻声提醒:“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别慌,等一等。”
下面的人能及时回应他,反倒更让他心乱如麻。
人还活着,有了一点希望,可下面居然还有阴木,这是他们从来没想到的。
如果这一次再眼睁睁看着重明消失在眼前,他怕自己也许会跟着一起,纵身跃下。
“沉舟,”下面的声音靠近一点,似是人在往上爬:“我不想和你一起死,我想和你一起活着,你愿不愿意?”
“好,好,我愿意,”曲沉舟的眼泪倏地落下,颤声应着:“我们一起活,活到七老八十。”
“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恨我……”
碎石忽然哗哗地滚落,像是踩空的声音。
曲沉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扑到山崖下去:“重明!你还在吗?你……你别吓我……”
“还在……”柳重明的声音也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仍固执地问:“沉舟,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你如果恨我……”
“我不恨你!我从来不恨你!”
察觉到另一端绳子也吃上了劲,曲沉舟死死攥着,若不是不敢放手,恨不能现在把心挖出来给人看。
“我从来不恨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柳家,害你为我受四百摄元钉!我怕万一这次再有,我……我不想再连累你!”
“你不恨我,那你……”下面犹豫片刻,轻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两辈子都……想你能娶我,”眼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曲沉舟连擦也不敢去擦:“你上来,我们一起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上来……”
“沉舟,如果我……”
曲沉舟几乎要被他逼疯了:“重明,你有说话的力气就快上来,上来之后我什么都应你!”
下面也有个小小的声音怯怯地附和:“重明公子,我觉得先生说得对,咱们能上去再聊吗?归期在下面举着,有点辛苦……”
“再几句,再几句!”柳重明的声音低下去:“沉舟好不容易肯松口呢,你先别说话,毁人姻缘遭天谴!”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怯怯的声音带着歉意:“可……可是……这儿又黑又冷……”
曲沉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怔了片刻,问道:“谁?”
嚓地一声火石响,小小的火苗被人护在怀里,将山崖下照亮了一小片,几簇巨枝升起,推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年轻人上来。
他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颤地把手伸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疼得眼泪都流不下来。
“安……安宁?”
那蒙眼年轻人向他走几步,郑重行礼:“先生,又见面了。”
“你你们……”他条件反射地向后挪:“你们……”
安宁歉然道:“吓到先生,真的对不起,不过幸好赶到得及时。”
柳重明双臂一撑,跟着跳上来,一脸都是细枝刮出的细小伤痕,却笑得像朵花似的,手脚并用地扑在曲沉舟面前。
“沉舟,你刚刚说的还算数吗?你说你不恨我,说我们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说你什么都听我的,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些话都算数吗?算数的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吧!”
曲沉舟惊惶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恸太过,已经疯了。
安宁小声解释:“绳桥断了之后,归期在下面就接住重明公子了,是公子自己不肯上来的。”
“沉舟……”柳重明眼巴巴地恳求:“你说话算数的吧,再说一遍好不好……”
曲沉舟定定地将他看了片刻,卷一卷袖子,抡圆了胳膊。
啪!啪!
***
“你是说,沉舟从前真的是小神仙?”柳重明扯着安宁的袖子。
安宁担忧地提醒:“公子,要不要先把脸上敷一下,肿得这么高……”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下去了,”柳重明乐不可支,急切地问:“他是为了我才下凡的?”
“不是神仙。”安宁耐心地给他解释:“也不是下凡,我刚刚说的您好像都没有听进去。”
“照先生之前的说法,先生是生灵。虽然先生没有跟我们说起,可似乎是从前就与公子有些纠葛,说公子从前为了救他,舍了生灵身,坠为凡人。”
柳重明听得有些发愣:“我?是说我从前也跟他一样?”
安宁挠了挠头,思考了半晌才犹豫开口:“说了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先生从前是化蛇,您应该是重明鸟。我们从前遇见您的时候,您的名字是姜重明。”
柳重明摸了摸自己眼下的胎记,忽然想起另一处,心中一紧:“然……然后呢……”
“公子在人间流浪时,曾与我们偶遇,说是在寻人,却不知道在寻谁,让我们帮忙把一首曲子传唱出去。”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们遇到了先生。先生听说您在找他,也为您入了轮回,来与您相遇。”
“曲子……”柳重明起初还当怪谈听个乐子,却越来越笑不出来:“是一更鼓响至五更吗……”
安宁点头:“就是这个,公子果然还记得。”
柳重明的心越跳越快,舌根上不知是甜,还是甜得发苦。
太久之前的事他不记得,也不必记得,如果安宁没有说谎,那他们彼此等了太久,找了太久。
他迫切地想见到,一刻也不想耽搁。
曲沉舟喝过了药,已经在里间睡了许久,在他轻轻在床沿上坐下时,侧过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的前世今生,会写在番外里【如果我还有口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