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扇半掩,墙角摆着的冰山散发着寒气,驱散了屋内的热气。
床头小几上的玉碗里盛着褐色的药汁,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老夫人靠坐在软枕上,垂着眉眼,精神恹恹,满面病色。
修长的手指捏着小碗端起来,指腹可见一层薄茧,那是勤习笔墨所留下的痕迹。
“药温了,母亲,可以喝药了。”傅鸣琅拿起玉勺,搅拌过后,挑起一勺喂到老夫人嘴边,不急不缓,不见丝毫急躁。
老夫人的目光从他的手指上收回,抬眼看他,不由恍惚。
这么多的细节,可她之前怎么就忽略了呢?
明明让人引着他荒废学业,可他指上却带着薄茧。
明明让人引着他肆意玩耍,放纵喜怒,可他却这样沉得住气。
前十六年,一切都如她所想,傅鸣琅平庸,纨绔,可短短三年而已,他竟已经成了大理寺少卿了。
“不喝。”种种思绪划过,她淡淡的说。
手上动作一顿,傅鸣琅缓缓收了回去,放进玉碗的时候发出了轻轻的叮的一声。
“母亲,再不喝,药该凉了。”他似是轻嘲,又似是劝慰。
“你还会管我的死活?”老夫人言辞如刀,道,“难不成是担心,我死了要让你守上三年,误了佳期?”
三年后,施秀莹十八,想来已经定下了婚事。
“母亲说笑了,您对我那样好,我怎么会这么想。”傅鸣琅微微一笑,又挑起一勺,说,“不管母亲怎么想,您的身体最要紧,先喝药吧。”
老夫人看着他,微微出了下神,张口喝了。
竟然——
傅鸣琅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老夫人会继续固执下去,可没想到她竟然喝了。
就这样,一勺一勺的,老夫人把药喝干净。
傅鸣琅把碗放下,起身净手。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生的白净,胖乎乎的,看着可爱的紧,任谁加了你,都要说你一声仙童。”
“就那样点大的小人儿,我一点一点把你养大,看着你会跑会跳,会笑会闹,不知不觉,你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这样聪明,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理寺少卿,别人都羡慕我,说我养的好孩子。我听了总是骄傲的,可又怕你危险,怕你累着。”
手上的动作一顿,水声止住。
老夫人眼神一动,微微支起身子,继续说,“琅儿,你是我最小的孩子,娘对你的疼爱比启儿还多,为娘的心你可明白?”
傅鸣琅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拿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水,转身微笑,“儿子明白。”
他记事的早,三岁的事如今还有印象。
小时候哭了疼了,他想要抱,老夫人只会淡淡的看着他,让后叫丫鬟过来。
后来同龄的人都开始读书识字,他的好母亲却说什么识字无用,他是贵胄子弟,不需要学那些,自有人为他操心。
再后来,他入职大理寺,他的好母亲隔三差五的感叹这职位太低,麻烦又多,怕他劳累,让他辞官。
这些林林总总,他都记得,一刻也不敢忘。
“儿子,多谢母亲这些年的悉心教养。”傅鸣琅轻声说。
他懂事起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总是容不得自己比别人差,所以才有如今。而这些,可不得拜他的好母亲所赐。
“明白就好,”老夫人满脸欣慰,道,“你有了出息,娘这心啊,就放下了大半,等安排好你大哥他们,哪怕我立时闭眼了也甘心了。”
他安静的看着老夫人,脸色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晦涩。
老夫人只当说动了他,便加了一把火,“琅儿,不是为娘不疼你,实在是镇国公府,如今就需要施家小姐这样一个长孙媳,有她在,可保公府三代。”
“琅儿,你只当是为了娘,为了娘苦苦操劳的这颗心,放弃施家姑娘吧。”
“娘定会为你寻一个事事如意的妻子,绝不会比那施秀莹差的。”
窗户吱呀一声,一阵带着潮湿水汽的暖风吹进来。
要下雨了。
眼前的老夫人软语相劝,说了自己的不易,许了他的承诺。
说尽好话,只为了一件事,让他放弃施秀莹,让他保证以后和施秀莹再无瓜葛。
可施秀莹就是最好的,世界上在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傅鸣琅把这句话收回心中,没有示人。
“母亲,我与施家姑娘只是友人,并无其她关系,您又何苦非要我做这个保证。”傅鸣琅转而说。
“为了心安,”老夫人慈和的看着傅鸣琅,说,“你们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孙子,哪个我都舍不得,自然不想让你们生了嫌隙。”
说到底,这婚事若成了,还是要同居一府的,若是不现在打消了傅鸣琅的念头,以后弄出了什么丑事那可怎么办。
“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老夫人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看着傅鸣琅时无奈又不解。
一个女人而已,也值得这样执着吗?
傅鸣琅清楚明白的看清了她的意思,心中却已经一点波澜都泛不起了。
之前还不解她为何这样偏颇,在知道不是亲生的后,那里还会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