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施因安站直身体，推了推眼镜，转眼变回了无可挑剔的精英模样。
简温书瞥了他一眼,走回会客厅。
嘴有点红，表情有点软,施因安迅速总结简温书身上的异常,然后眉梢微挑，要不是场合不对，甚至想吹个口哨,恭喜对方得偿所愿。
“施医生,”霍姝看到对方,想到他在门口等了半天,不由再度瞪了眼简温书：“关于简温书的病，我想跟你聊聊。”
简温书坐到她身旁,牵住她的手,对不小心遗忘了施因安这种小事毫无愧疚。
施因安拉了把椅子坐下,权当没看见霍姝红肿的眼眶，一本正经道：“主要是病人愿意接受治疗,主动配合治疗，定期接受治疗。”
霍姝去看简温书。
简温书朝她颔首，声音柔软的像是含了糖：“我答应过你。”
施因安维持着表情，在心里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听过简温书这种语气,糖分超标得足以当场噎死几个单身狗。
这是个好现象,证明简温书跟霍姝谈恋爱之后，逐渐软化了他的自我防御体系。
但如果出了意外，那简温书的病情也可能大幅恶化,甚至直接崩溃。
人类是非常脆弱的生物，没多少东西能失去，有些东西一再粉碎，就没法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简温书之前没有贸然接触霍姝，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果有的选，施因安也不会建议他接触霍姝——在已知末日一定会来临的前提下。
但他们没的选，简温书这一次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了，没人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下一次。
施因安将叹息咽回喉咙，笑嘻嘻道：“医生做医生该做的事情，至于病人家属能做些什么……”
他装模作样的思考片刻：“给他营造轻松的环境，当然，我个人的建议是，引导病人相信爱与和平，缓解他紧绷的情绪，对于病人接受治疗有极大的帮助。”
这跟霍姝想的有点差别，她下意识的问道：“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
“你又不是医生，”施因安推了推眼镜：“而且简温书的病情非常棘手，彻底治愈需要漫长的过程，爱就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施因安看了眼目不转睛注视着霍姝的简温书：“你爱他，就是最好的那剂药。”
霍姝有些无措，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简温书的手指关节，小声道：“他也喜欢我。”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施因安微微一笑：“恭喜，顺便一提，简温书的病情里不包括认知障碍。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应该也不存在错认自己喜欢某个人的认知障碍，那种情况我们一般称为心动。”
“我知道。”霍姝瞪了眼简温书，这一眼毫无杀伤力，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恼羞成怒。
简温书摸了摸嘴唇，有些食髓知味。
霍姝还在认真询问施因安相关的注意事项。
施因安思考了几秒，玩笑般道：“不要跟他分手？”
没等简温书开口，施因安就已经道：“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好好谈恋爱，”施因安看了眼心甘情愿被束缚的猛兽，笑眯眯道：“我就先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他的病……”霍姝还有些在意简温书的情况，毕竟是短时间内没法治愈的精神疾病，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感冒。
“放心，他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施因安安慰对方：“而且就算他的病恶化，顶多就是变成疯子……”
霍姝朝他投去视线。
施因安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比起变成疯子，像过度警惕，没有安全感，一宿一宿睡不着觉这种小毛病都不算什么。”
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霍姝看向简温书。
简温书有些头疼：“没他说的那么夸张……”
施因安现场拆台：“对了，安眠药再吃下去，你该产生抗性了，之后不给你开了啊。”
霍姝盯着简温书看了几秒，睫毛一颤，简温书立马慌神，轻声哄她：“我吃的不多，也没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就是偶尔做噩梦……以后不吃了，我们想其他办法。”
施因安摸了摸下巴，认真琢磨了起来：要不想办法让霍姝去学医吧。
亲眼看到这一幕，他才真信了，什么叫一物克一物。
简温书这家伙在他面前活像是没有痛觉和情感波动的机器人，心理辅导时多说几个字他都能谢天谢地了。
在霍姝面前，好家伙，比他还像个正常人。
施因安乘机一口气告了简温书一堆黑状：“你应该也发现了，他不爱搭理别人，这是自我封闭的征兆之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简温书朝他投去了危险视线。
施因安视而不见：“他的同理心比正常人低，你有空的时候带他接触一下小动物，唤醒一下他的爱心。”
“你也清楚他的性格，在人前压根不会流露出任何软弱，好像自己刀枪不入一样，但实际上嘛……”施因安摊手道：“谁真能刀枪不入？”
简温书眉梢微皱，在霍姝察觉之前又转瞬松开。
施因安倒是看了个正着，呵呵一笑转开了话题。
霍姝面前的简温书是个有血有肉还有病的小可怜，不意味着对方在其他人面前也是这样。
这个小可怜杀过的人数不胜数，见过的死亡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眼下的和平束缚了他的凶性，一旦秩序崩塌，那把在末日里浸透了血的凶器就会露出真正的模样。
“该说的我也说了，我还得回去上班。”施因安笑着道：“有事再联系。”
施因安一走，室内再度剩下了简温书跟霍姝。
“我带你逛一逛？”简温书摸了摸霍姝的头发，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还没看过我工作的地方。”
霍姝没什么兴趣：“你在学校待的都比这里久。”
她把话题转了回去：“你睡不着觉，是做噩梦了吗？”
简温书垂下眼，无害的笑道：“也称不上噩梦……”他一语带过道：“就是习惯了。”
他说的平静，霍姝却没法像他这样平静。
“我都没察觉……”
简温书打断了她：“这不是你的错，除去施医生外，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轻声道：“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我跟常人不一样，”简温书从不剖析这些，但在霍姝面前，话语自然的流淌而出：“他们年轻、天真又正常，而我……”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霍姝打断他，笃定道：“你确实跟常人不一样，你比其他人出色无数倍。”
“你喜欢我，反而让我惊讶诧异，甚至宁愿相信这是因为你生病导致的错觉，”霍姝亲啄了下对方的唇角：“因为你如此出色，而我……”
简温书抬眼看她，目光温柔，重复霍姝方才的话：“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霍姝失笑，又亲了他一口，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低声道：“所以，没有谁配不上谁。不要再那么想。无论你是什么模样，那都是你。”
“我总不能只喜欢你的好，拒绝你的不好吧，”霍姝语气轻松：“那不叫喜欢。”
有些密密麻麻的痒在体内一阵阵的浮现，叫嚷着让简温书做些什么，来满足这股冲动。
他没有动作，平静的压制住了那股冲动——他太熟悉这些冲动了。
有些糟糕的东西盘踞在深处，张牙舞爪，鼓噪且躁动，时时刻刻，日夜不休。
“我带你逛逛吧，”简温书轻声细语的哄她：“让他们认识一下你，免得下次还被拦在门外。”
霍姝这次没有拒绝。
于是，简温书就真带她逛了一圈，跟遇到的所有人正式介绍了她。
八卦在员工中扩散，从“简总的女朋友找上门”到“简总带着女朋友秀恩爱”，引起一波问号狂潮。
“简总有女朋友？”
“简总不是同性恋？”
“活久见，简总居然会笑。”
“什么？简总居然不是机器人？”
一群对简温书有所了解的人大跌眼镜暂且不提，简温书带着霍姝在最上面几层转了一圈，亲切问候员工后，带霍姝回了他的办公室。
虽然简温书一个多月没来过这间办公室，但办公室打扫的很干净，连摆在书桌旁的绿植都生机勃勃。
正对着书桌的是一片落地窗，足以俯瞰整座城市。
霍姝上前两步，站在落地窗前看下方如同蚂蚁般挪动的车流，这个位置距离地面太远，光是低头一看，就让人顿生如坠深渊的错觉。
霍姝朝后退了两步，不往下看了。
简温书伸手揽住她，护着她走回书桌。
“太高了，”霍姝心有余悸道：“你喜欢？”
“不喜欢，”简温书摇头，看了眼那片落地窗：“之前在高处摔过，有点恐高，所以建这幢大厦的时候，特地建了这面落地窗。”
霍姝楞了几秒，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干涩：“那你现在还恐高吗？”
简温书摇头：“看得久了，也不过如此。”
见霍姝怔然，简温书回过神，再度哄她：“比起那些不值一提的往事，你为我难过，才更让我难过。”
【刀枪无法让我恐惧，但你的悲伤能轻易划开我的心脏。】
*
简温书能抽身去谈恋爱，施因安就没那么好运了，匆匆跑了一趟给简温书当工具人，又赶回基地，处理没忙完的事。
末日没准时出现，激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尤其是在他们已经做了诸多准备的情况下。
一部分人忙着将损失降到最低，而另一部分人则仍在为末日做准备。
虽然它尚未抵达，但在讨论后，众人达成了一致，谨慎为上，随时准备迎接意外。
至于简温书的“先知”身份，压根没遭到过质疑，这本就不是单靠一面之词能确认的东西，简温书用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了他的经历，获取了最高层的信任。
能知晓这种机密的大佬，基本上也不可能失了智跳出来上演反派剧情。
在该来的末日没来的情况下，高层首先跟简温书反复确认了末日相关的详细信息，然后关注的是简温书的情况。
简温书是一把淬满鲜血的利刃，在末日尚未来临的和平时期，这把利刃被牢牢封锁在刀鞘中，方能确保它不会伤人。
但刀鞘由简温书的理智、和平社会的法律以及承担监视和保护作用的保镖构成，它并不牢固，随时可能因为简温书失去理智而出现意外。
谁也不想看到意外发生，所以简温书在基地多停留了了几天。
这些事对霍姝来说，太过遥远。简温书也没有要提起的意思，他见过最荒谬的内斗，也见过众志成城的团结，眼下这种正常的反应无法让他产生感想。
“你最近一直住在这里？”霍姝按亮灯，环顾简洁风格的大平层：“没住家里？”
装修风格简洁到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简温书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一间被收拾干净的酒店客房，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客人短暂休息。
简温书反手关上门，从鞋柜里拿出白色拖鞋递给霍姝，随口解释道：“这里离学校比较近。”
岂止是比较近，霍姝换好拖鞋，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眺望对面灯火通明的学校。
简温书打开冰箱，冰箱里分门别类的放了各类新鲜食材，他伸手拿出几样，打开一侧的厨房灯，对霍姝道：“晚饭吃点清淡的？”
霍姝收回视线，朝厨房走去：“我来帮忙。”
简温书伸手划过整齐排列的刀具，取下菜刀，用水冲了一遍。
厨房里的用具齐全，霍姝转悠了一圈，拿了个围裙，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然后对简温书道：“抬手。”
背对着霍姝的简温书下意识的抬手，身后传来些细微的触觉，霍姝帮他系上围裙，又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背后拥抱：“我帮你洗菜。”
简温书僵立几秒，等回过神来时，霍姝已经在水龙头前忙碌，压根没把方才的接触放在心上。
那些躁动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鼓噪着他肆意妄为。
简温书垂下眼，将解冻的肉放在菜板上，响起清脆的笃笃笃声。
正在洗菜的霍姝被声音吸引，扭头看去，只见刀光闪成虚影，大块肉被轻易切成丁。
这刀工……霍姝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发到群里炫耀。
【霍姝：{图}，我男朋友。】
【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