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慕撇开他的手,把一大摞检查单全丢给他,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边走还边生气地嘀咕:“也是,某人都三十岁了,心比大马路还宽,我这么年轻有什么可急的。”
哦,是嫌他老。
他无奈地笑了笑,大步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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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世上的事,是不是都有这么个道理。
你求它盼它,它偏不来,后来一旦把这事看淡,不在意了,它偏偏又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五月中,南临刚入夏。
关慕去临市的一家福利机构参观活动,讲座结束后,她有一个致辞,念到一半,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可吓坏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
一群人片刻不敢耽误地把人送去医院。
刚到,关慕就清醒了过来。
配合做完所有检查,随行的助理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满脸愁容地看着她:“关总,您还好吗?”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想吐,可能是没吃早饭,低血糖。”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解释道。
助理看她脸色缓和过来,琢磨起刚才那句话。
“想吐?”
似乎联想到什么,她试探着问:“关总,您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个?”关慕也觉得挺匪夷所思的,但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应该不会吧。”
可仔细一想,这个月自己的经期确实延迟了。
该不会是真的——
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摸出手机,翻到关沉的号码,刚准备拨出去时,又停住,万一只是饿过头胃疼呢?
岂不是要害他白高兴一场。
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或许是心里已经铺垫下了期待,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磨人起来,在她不知道多少次望向诊室的时候,门终于打开。
“恭喜你啊,关女士,怀孕两周了。”
已经预想过的结果,从那一堆检查报告和医生口中被证实,还是砸得她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烟花,晕晕乎乎的。
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助理扶着她走到休息区,欢愉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握紧手机,正犹豫是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还是回去后给他一个惊喜,身边的助理连着喊了她两声。
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远处,一个肩宽腿长的身影正大步朝她们这边跑过来,脸上裹挟着一层阴沉和冷意,关慕还没来得及挥手,就被一个用力扯进了怀里。
她有些懵了:“关沉——”
“让我抱一下。”他声音哑得厉害,气息很乱,关慕手环上他的背时,才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
心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她轻轻拍着男人的背:“关沉,我没事。”
“你能不能先松开一下,我有一点点疼。”她声音又软又轻,却让关沉大梦初醒般一下卸掉了力。
他退后一步,手虚虚环在她腰间,眸光深黑地仔细打量过一遍,稍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突然晕倒了?”
“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关慕瞥了一眼身边的助理。
助理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是不是好像还没缴费?我先过去了。”
“......”
人走后,关慕收回目光,看着眉头依旧紧皱着的男人,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关沉,我接下要告诉你一个惊天消息,你要不要先找面墙扶一下?我怕你晕过去。”
“你说。”
这么沉得住气啊。
关慕拿出身后的检验单举到他眼前,带着几分卖关子的意味:“自己看。”
关沉快速扫了一眼,眉头拧得越来越深。
“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骗你的吧?”
“没有。”
“那你怎么这个态度,我怀孕了,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关慕撇了撇嘴,强调说,“我怀孕了,你的。”
关沉:“嗯,我的。”
“那你还——”话音未落,他握住她的手,把人轻轻揽到怀里,脸贴上他胸口的一刻,她才感觉到那起伏的胸膛和狂乱的心跳。
她仰起头,看着男人眼睛未褪的红,突然有些心疼:“你今天,是不是吓坏了啊?我没事的,医生也说没事,就是——”
“以后不能再离我那么远。”
他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挺悲观阴暗的人。
什么事总是会想到最坏的结果,也很少在意什么人和事,唯有她,是他的全部幸运和恩赐,但他挺怕有一天,上天会收回这份恩赐的。
所以她不在自己身边时,他其实会格外不安。
这次她出差,他恨不得马上跟过来,但又怕她觉得被自己束缚了自由,这样的感情是不健康的,她不会喜欢。
但接到电话听说她晕倒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无数的黑暗面被切开裂口,恨意疯狂涌上来,从南临来赶来的一路上,他觉得每一角落,每一个人都令他厌恶。
但冲进医院,抱住她的那一刻。
他又觉得什么都变得美好了。
关慕垫脚亲了亲他下巴:“好吧好吧,我以后不自己出来了,你陪我。”
“嗯。”
“不过我听说怀孕的人会很麻烦,你不能嫌我烦。”
“不会。”
她不知道,其实从来都是他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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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慕的孕期情绪其实还算好。
除了担心自己长妊娠纹变丑,偶尔发点小脾气,大部分时间,她都觉得很新奇,而且她从小到大被养的好,体质不弱,像孕吐,头晕乏力这些孕期症状,在她身上也很少。
但关沉,好像就比较严重了。
自从把她接回家后,把公司的事务能推的基本都推了,剩下的也都全部接到家中处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看着她。
这还不是最令关慕担心的。
她担心的是后来一次产检,检出她怀的是双胞胎后男人的眉头似乎就没松开过,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人一下瘦了一圈。
就好像自己是个易碎品,任凭她怎么告诉他自己怀孕真的没那么累,他也接收不到。
关慕都怀疑他得了产前抑郁了,劝着他去做了两次心理咨询,效果甚微。
他这个病,大概只能等自己生完孩子自愈了。
所以越到后来,关慕的小脾气全都收敛了起来,生怕刺激到他,但还是有一次严重激化了。
孕七个月时。
她回了一趟老宅,估计是正好赶上冬天,那段时间又爆发流感,回来后,她就发烧了,但不敢告诉关沉,也不敢乱吃药,趁他在书房开视频会议时,灌了一大杯热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想憋出一身汗。
结果,汗没憋出来,倒是把脸闷得通红。
这下是彻底藏不住了。
一路上,刘叔开着车,关沉抱着她时手都在发颤,眼眶红的厉害,关慕心里难受得不行,一遍遍小声地叫他:“我一点也不难受,你别这样好不好?”
关沉不说话,或者说是根本说不出话。
只是下巴轻轻抵在她肩上,有温热的水迹滚进她颈间。
那是关慕第一次知道,他也是会哭的。
好在只是普通着凉,医生缓和气氛地和两人开玩笑说大可不必这么恐慌,现在的医疗水平,孕妇感冒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而关慕也很争气,没两天又活蹦乱跳了。
只是从那天之后,关沉把人看得更紧了,好几次她半夜醒来,发现他都没睡,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自己,后来听说又给几个寺庙修大殿,捐了不少钱,还给她供了一盏长明灯,寓意是能保佑她健康平安。
他原来,从来不信神佛的。
关慕心里又甜又涩,只期望小宝宝赶紧出来,别再让她老公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了。
临近预产期,关慕住进了安排好的医院。
本想着换了个环境,好好适应一下,结果当晚羊水就破了,一群医生护士井然有序地把人推进产房。
她抓着最后一秒轻捏了一下关沉的手,无声告诉他别担心。
因为是双胞胎顺产有些困难,关慕毅然选了剖腹,不想让他在外面等太久。
生产过程也十分顺利,关慕被推出去时,麻药还没过,眼皮子也很重,只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是让她安心的温度。
她很快抛掉所有顾虑闭上眼。
再次醒来,是清晨。
窗外的光线还只有朦胧的一缕,隐约勾勒出坐在床边的男人,弓着背,头低低垂着,双目微阖。
关慕稍动一下,他就睁开了眼:“疼吗?”
麻药刚过,刀口肯定是疼得。
说不疼,他也只会以为自己忍着。
关慕故作夸张地“嗷嗷”了一声,“疼死了,关沉,生宝宝真的好疼,我以后再也不生了。”
“嗯,不生了。”他眉眼微垂,声音涩然。
关慕伸出手,扯了扯他袖子,“关沉,我想起来。”
“我躺着太难受了了。”
“好。”关沉把人扶起来,按了床铃,医生来检查过后,说没什么事,正常休息,家属注意饮食和产后情绪就行了。
人走后,关慕长吁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命令道:“坐过来。”
关沉犹豫了一会,动作小心地坐过去:“嗯。”
“躺下。”
“慕慕——”
“快点,你看你这黑眼圈,都不帅了。”她嘟囔着掀开被子,任性地威胁,“你不睡我也睡不着。”
“好。”
他避开她的伤口,挨着她躺下,关慕把手悄悄伸过去,握住他手心:“关沉,我生的宝宝是男是女啊?”
“都有。”
关慕一下紧张起来:“?双性人?”
“......龙凤胎。”
“哦。”差点忘了,有两个。
她眼睛亮了亮,往他那边又凑了凑:“我好厉害啊,是不是?”
“嗯。”
“你也很棒,龙凤胎哎,概率多小。”她压了压嗓子,装出老气横秋的声音,拍他肩膀,“关总,这下你儿女双全了,不用再生二胎了。”
“不全,也不会让你生了。”
手术签字和产房门口等待的心情,他再来一次,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
关慕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把手塞到他掌心,让他握住:“好,我开玩笑的,才不要生呢,快睡觉吧。”
“好。”
允许人来探视,是在第三天。
关向怀第一个来的,给她带了张妈熬得鸽子汤,说是有利于伤口恢复,张妈在关家几十年了,关慕的口味就是她养刁的。
随后来的是蒋灵颜姜季那一拨人。
来了就嚷嚷要看孩子,说是没看过刚生下来的龙凤胎,沾沾喜气,保佑他以后也能一次就儿女双全。
蒋承允笑骂他有这做梦的时间不如先找个女朋友。
他不屑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可事实证明,刚生的孩子都长差不多,看半天愣是没看出半点不同,还把孩子闹哭了,又被关慕臭骂一顿。
蒋灵颜幸灾乐祸:“对了,慕慕你想好宝宝叫什么名了吗?”
这个,还真的没考虑。
她看了眼关沉:“以后孩子跟谁姓啊?”
姜季:“不是吧,我说大小姐,你这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啊,跟你俩谁姓不都是姓‘关’吗?”
“......”
“完了完了,看到没小灵颜?生孩子会降低智商。”
关慕委屈地捏了捏关沉手指:“他们笑我傻。”
“不傻,他们才傻。”关沉给她戴好头上的帽子,把人搂进怀里,抬眸瞥了一眼姜季,“还没玩够?给你单独开间病房?”
姜季:“别别别,我们...马上就走。”
门关上后,病房内安静下来。
关慕从他怀里抬起头:“沉哥,我的意思是姓你的关,还是我的关?”虽然一样,在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关沉知道她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人,也见怪不怪了,只说:“你的。”
“真的啊。”
“嗯,因为哥哥也是姓你的关。”他这么一说,关慕倒是忘记以前还好奇过这个问题。
“你是改过名吗?”
“嗯。”
关慕:“那这个名字是我爷爷给你改的吗?”
“不是,是来关家后,你说我怎么每天都那么沉闷,不如就叫沉沉哥哥好了,我就用你的姓改了名,不记得了?”
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会被他记这么多年。
关慕愕然了几秒,揉了揉眼里的潮气:“你怎么这样?”
他拉下她的手,看着被揉红的眼角,温声问:“不好听吗?”
“好听的,那你原来叫什么啊?”
“原来啊,”关沉舌尖抵了抵上颚,突然轻笑了声,“不记得了,不过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冠了她的姓,这辈子都归她了。
“行吧。”关慕也不纠结,揽上他的腰,把头靠回他胸口,“不过两个宝宝要叫什么名啊,你想好没?”
“随便取。”
关慕:“那叫关灯,关门关窗户也行?”
“可以,你喜欢就好。”
“......”
这也太随便了。
但词汇量有限的她,一时也想不出来:“那不急,你来想,好不好?”
“嗯,好。”
她窝在他怀里,玩着他的手,又想到什么,“关沉,有了宝宝后,你以后会不会偏心,不疼我了?”
“不会。”
这种问题,她永远也不需要担心。
关慕无声弯了弯唇角:“哦,真的吗?”
“嗯,我是你的人,永远只偏心你。”
窗外和风煦煦,盛着初春的暖意和花草的馨香爬过窗棂,关沉抱着怀里的人,低头在那胭红的唇角落下细腻的轻吻。
他说:“春天来了。”
他的人生也因为她,而走入了这个季节。
生机,绿意盎然,令人心神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关沉——我笔下第一个得产前抑郁症的男人。
接下来大概是沉哥的暗恋视角,这章也是评论照例红包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