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陶回头看两个幼童,他们还是好好的,方才的打斗余波根本未曾波及两人,她略走了两步,身形踉跄了几下,感受着体内略显空荡荡的灵力,温陶苦笑一下,盘腿,又服下几枚丹药。
王兰芳身着红色嫁衣的身体还躺在地上,她胸腔上有着明显的两个大洞,有红色的血从洞口中流出来,空气中顿时盈满了一股血腥味,但这血腥味却并不让人作呕,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能让人食欲大开。不仅如此,她浑身灵力流转,比之洞穴内方才肆意流窜的灵力波动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于,她身体上的灵力波动比之两天前温陶见过的,还要浓郁。
就像是一叠佳肴,两天前还没做好,而此时,已经可以出锅了。
温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头皮都不禁有些发麻。
在秘境中,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兽潮过后,她还见过满地的残骸。但这些,都比不过王兰芳的尸身,被人静心烹饪成一道佳肴,被人恭敬地敬献给妖修来的令人齿寒。
等到体内灵力稍微恢复了一点,温陶收敛了王兰芳的尸身,一手抱着一个孩童上了岸。经过一番打斗和逃生,时已至傍晚,仲秋河水冰凉,迎面的江风吹得人身上瑟瑟发抖。温陶将两个小孩放在祭坛背风处,检查一番,见两人无大碍,转身离开。
奎河龙王已死,可是诸多的猜想却让温陶觉得头皮发麻,不敢深思。
王兰芳的尸身到底被做成了什么?韦合吉又为什么要这般将王兰芳的尸身献给那化身奎河龙王的巨蟒?
这件事,又与韦合吉的师父,鲁国国师有什么干系?
韦合吉既已为筑基修士,他的师父,鲁国国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筑基后期,乃至金丹期的修士!
这样的修士为什么要在灵废之地的北境和妖修合作?
桩桩件件,蹊跷的事情太多,让温陶直觉这是一滩浑水,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她救了两个幼童,将王兰芳的尸身带走,又杀了自称奎河龙王的巨蟒,这件事,就算想置身事外,也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现在的问题,是韦合吉最快能什么时候发觉巨蟒的死,他又会为了巨蟒的死做些什么。
想通了一些事情后,温陶先给远在数十万里之外的江步月、李思语等人传了讯息纸鹤,将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简要的说了说,随后又将王兰芳的事情告知盛谦,拜托他在琳琅阁查阅典籍,找出韦合吉等人的目的。
忙完一切,已是夜晚,趁着夜色,又正值中秋,温陶想了想,先换作杨涛的身份,悄悄去了一趟王兰芳的家中——也就是那胖胖的掌柜的口中所称的“王老汉”家中。
出人意料的是,王老汉不在家中,温陶经询问邻居,才知道这位刚刚做了老丈人的老汉,竟是拿了奎河龙王给的“彩礼”去了赌场。
温陶没再去找寻王老汉,绕了路去了另一户人家,正是那家十三年前将自己的儿子徐锐献祭出去、前年徐锐学成回家探亲过一次的徐家。
这也是这么多年献祭出去,唯一一个曾经回家探亲过的当年的童子。
徐锐被献祭时才六岁,回来探亲时,约莫十七岁,按照韦合吉以及奎河城当地居民的说法,徐锐陪伴在奎河龙王身边十年,是最得龙王看重的一个童子,甚至传言要收他为徒。
温陶对这些坊间传言,半听半信,她宁愿自己多花些时间将这凭空出现的徐锐的事情探查一番,也不愿听旁人的言语。温陶来到徐家,比起利用“卖女求荣”暴富后跑去赌场的王老汉,徐家显然要更有门户些,虽然比不上韦家的几乎一手遮天,但也是奎河城的一个中产之户。
不过经温陶一番探查,才发现问题根源——无他,徐锐的生身父母,竟是已经不在了。徐锐是他父母年过四十所得的幼子,自幼备受疼宠,但他父母年岁已高,早在他被送去献祭后三年,就因年岁已高相继离世,如今家中当家做主的是徐锐同父同母的大哥。徐锐的大哥如今也年近四十,膝下儿孙满堂,说起幼弟虽是满脸得意,却不见得有多么疼惜,更多的,是一种有人仗势撑腰和自家出了个“仙人”的自得。
温陶利用蜃珠,再要多问些十七岁的徐锐的事宜,徐大哥也只能吱吱唔唔着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些什么“他生得相貌堂堂”、“他会些仙人的法术”、“他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云云,再细问下,经徐大哥幼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问出了一件事。
十七岁的“徐锐”,在外人面前与韦合吉亲昵,两人仿若以师兄弟相称,但暗地里,却被这小儿误撞两人有分歧险些吵起来的一面。
温陶带着满腹疑惑,乔庄一番后,夜探韦府。
这不是温陶第一次夜探他人宅院,比起上一次夜探有元婴修士坐镇的平临城伍宅,奎河城小小的韦家,对于她来说简直算得上轻轻松松,她很快就找到了韦合吉的所在。
正值深夜,人们都已入睡,窗外月明星稀,窗台下的秋虫蛙鸣不停,韦合吉的书房却亮着灯,温陶隐了身形探去,才发现他似在炼丹。
丝丝药香顺着门窗的缝隙传到外边,沁人心脾,有阵阵灵力波动的痕迹,温陶敏锐的察觉出这是一阶回春丹的味道。不仅如此,这间书房,还被韦合吉用一阶防护阵围住了,奎河城内除了与他有盟约的巨蟒,几乎没有其他修士,可见其人谨慎。
不过,区区一阶防护阵,却是拦不住温陶,她甚至能不惊动韦合吉,松敛了身形和气息,宛若鬼魅一般的溜进书房内,而后两手环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及至丹成,韦合吉体内的灵力大减,神识疲惫不堪,温陶摸出了蜃珠,缓缓幻化出一个幻境。
韦合吉盘腿坐在丹炉前,双眸紧闭,忽而睁开了双眸,神色略有惊惶,却很快被他收敛下来,他起身,拱手笑道:“奎河前辈不请自来,倒是让晚辈好生惶恐。”
将自己幻化成巨蟒的温陶,朝前略走了两步,将韦合吉惊得不禁后退了一步。温陶眸光微动,摸着蜃珠拟做巨蟒的声音问道:“嘶嘶……嘶嘶……你今日送来的……嘶嘶……嘶嘶……”
韦合吉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问:“那王兰芳可是一道美味佳肴,不知奎河前辈可还喜欢?”
他竟是当真将同类杀了,做成一道菜,送给吃人的妖怪!
温陶只觉得胸腔几乎都要被气得发疼,便是面对颠倒黑白的邵敬宜,她也没有这般气恼过。邵敬宜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假,但她恐怕也不敌韦合吉这般草菅人命、将他人尸身做成灵药送给妖修来的更为让人不齿!
韦合吉此人,说一声“人奸”,也不为过。
“嘶嘶……嘶嘶……不过尔尔……嘶嘶……”
韦合吉皱眉道:“王兰芳可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纯阴体质,便是中州那样的钟灵毓秀之地,也没有多少的,用她的身体,辅以不少三阶灵药,对前辈来说,当是大补才是,怎么如此?晚辈还以为您享用过后,今夜该是要为进阶五阶做准备了才是。”
温陶心猛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合吉就抱拳躬身,颇为恭敬道:“难道前辈是在责怪晚辈率先采补了她,以致于她身死,从而导致药效有失,而让前辈心下不快?那这可真是晚辈的过错了,不过前辈您也别恼,这事儿是咱们率先说好的。”
“嘶嘶……嘶嘶……既是如此,倒也罢了……我要见见你师父……”
“我师父?”韦合吉倒没有多想,只是皱眉道:“前辈您也是知道的,师父他正在闭关,这些日子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嘱咐合吉就是了。若是再想多要些童男童女,奎河城一年一次的不够,那也好说,这次享用了王兰芳的身子后,晚辈也筑基成功了,等到前辈进阶五阶,咱们就是把整条奎河沿岸的城市都据为己有,想来鲁王也不敢说什么。”
韦合吉缓缓劝道:“只不过这些事,师父早就跟前辈说过了,您该当体谅些才是,毕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们竟是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一时间,韦合吉说出来的消息太多,让温陶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眼见着身前的巨蟒不动也不出声了,韦合吉又出声问他还有什么要事。
温陶迟疑着,试探着问:“你师父还在闭关?他的修为,如今又是精进到了什么地步了?”
韦合吉道:“晚辈也有数年未曾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实在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修为究竟到了哪一步。”
温陶眼角直抽搐地看着韦合吉大刺刺放在桌案上的信——看那名称,显然是韦合吉写给他师父的。他这般行径,显然就是欺负巨蟒虽然开了灵植,能口吐人言,也终究只是一介小妖,还看不懂文字罢了。
“嘶嘶……嘶嘶……徐锐一事,到底是怎么回——”
话音未落,温陶轻飘飘地闪开那被韦合吉猛然发过来的一击,随手扔出一叠阵旗,左手一扬,阵旗无风自动,悬浮在韦合吉身侧,将他困得老老实实的。
韦合吉显然还不知自己中了幻境又中了困阵,仍是随手召唤出飞剑来刺向巨蟒的虚影,嘴中大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戏耍本公子!”
他朝巨蟒的虚影刺去的一剑,却是轻飘飘地被困阵挡了回去,半点也没有碰到巨蟒的虚影,反而自己被这股力量反击的跌倒在地。
“这是……困阵?!”韦合吉脸色煞白,显然已是认出困住自己的乃是二阶困阵,他举剑四望,却是仍旧只能看到巨蟒在他身前不远处吐着蛇信嘶嘶作响,半点人修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甚至,他都察觉不出周围那涌动着的、班杂的灵力波动,到底是来自他刚刚炼丹的丹炉、他自己、身前这似真还假的巨蟒,又或者,是来自那幕后的修士。
“不知是哪位道友,夜闯我韦府,不知有何贵干?”韦合吉很快冷静下来道。
温陶没有出声,她隐了身形,就站在韦合吉身后不远的书桌旁,拿了他的书信查看,又看着韦合吉的神色变幻。
“前辈?不知合吉有哪里冒犯了您?请您放合吉出来,合吉必当重金赔罪。”韦合吉恭敬道,神色毕恭毕敬,颇为诚恳。
若非温陶看清了他写给他远在鲁国京都闭关的师父的信,怕是她真要以为方才对着巨蟒的那一番说辞以及现在的赔罪是相当认真的了。
见温陶久久不曾出声,身前的巨蟒也未曾有何动作,韦合吉又起了心思,他一边用飞剑法术冲击着身前的困阵,一边大声呵斥道:“你可知道,我师父乃是妙铃仙子宇文娉,你胆敢这般对我,可必然是做好了承受来自她的报复!”
妙铃仙子宇文娉?
温陶摇了摇头,实在是没听说过这号人。
中州天才何其多,仅是玄光派,其中元婴修士就有大几十,温陶也不见得都听过本门派所有的元婴修士的名号和他们的事迹,更何况一些外门外派的不知名人物。
温陶用蜃珠将巨蟒缓缓幻化成王兰芳身着嫁衣的模样,冲着韦合吉飘去。
王兰芳嫁衣裹身、披头散发、满脸煞白、一身死气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住人,尤其是生前采补了她、死后更是把她炼制成灵材的韦合吉。
“装神弄鬼!绝非好汉!你有种,就出来和本公子单挑!”
韦合吉目眦欲裂,眼眶中被吓得几乎充了血,他看着身前飘过来的王兰芳,高声道:“放肆!你、你别过来!我身边有二阶困阵!”
温陶为了困住他而摆下的二阶困阵,此时竟也成了他面对王兰芳的一道安全墙壁了。
温陶挥挥手,蜃珠幻化出来的王兰芳又往前飘了几步,这次直接跨过了困阵,飘到了韦合吉身前。
挥了一阵子剑,猛然意识到身前幻境不过是虚影,不能攻击到他之后,韦合吉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我还当如何!却原来,你也只是一个花架子,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也只是花架子,半分用处也没!”
温陶适时用杨涛的男声道:“这可不就是你们这十多年来鼓捣出来的东西么。”
韦合吉面色变了几变,沉声道:“你嘲讽我?可惜,我不是个会上当恼羞成怒的人,你这算盘,却是打错了。”
温陶没有理会他,自顾笑:“妙铃仙子?看来你这师父,也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筑基期罢了。”
温陶用杨涛的男声,嗤笑一声,继续开口道:“你们师徒两人也是有意思,借用了奎河巨蟒的名声,欺压奎河城居民,十多年害死了多少人,此番又特意将王兰芳的尸身炼制成罕见的灵材,却也只是为了最后收网时,吃顿蛇肉罢了。”
吃顿蛇肉。
说的轻巧,可是温陶却在从信中的只言片语推测出的巨大真相面前尤感人心险恶。以童男童女、王兰芳喂食巨蟒,看似与四阶巨蟒达成契约,实则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等到巨蟒正是化为蛟龙,被这师徒俩一锅炖了。到那时,蛟龙的血肉和浑身精血灵力,必能让他们修为大进。
这实在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没想到的是,黄雀竟还能为了把螳螂养肥,而特意捕捉蝉给螳螂吃。
“哼哼,你懂什么!”韦合吉终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和面色都有了几分怒色:“我师父宇文娉,虽不是金丹真人,可她只要此次闭关成功,就会是金丹真人,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我劝你还是快些放我出来,跪下磕几个头,本公子也就饶恕你了!”
韦合吉嘴上说些恼怒的有些口不择言的话,但从他镇定自若的拿飞剑硬劈砍着阵法,想要以蛮力破阵的行为来看,他说的那一番话,却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住温陶罢了。
二阶困阵,若是不懂得阵法的修士,以蛮力破阵,最起码也要筑基六层的修为,韦合吉不过刚刚筑基,方才又炼了一炉丹药,又被巨蟒和王兰芳的虚影吓得不轻,实在是没有多少气力破阵。
不过饶是如此,为以防万一,温陶很是耐心地又祭出了一叠阵旗,翻转着手,在外围又布下了一个稍微大些的二阶困阵。
修为神识至此,布置一个二阶阵法,对于温陶来说已是非常顺手的事情,甚至只要给一定的时间,她能摸索出一套三阶阵法来。
温陶继续道:“说了这么多,看来那凭空冒出来的徐锐,想必也是你师门中人吧?”
“哼,不过一痴想妄想之人,胆敢以下犯上,对师父不敬,杀了便也杀了。你一个外人,难不成也会为了他打抱不平?”
“不,”温陶冷声道,“我只是想起来,方才到底是哪一步被你识破了幻境。”
温陶说完,从腰间摸出飞云镖,敛目,随手掷出。
一镖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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