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圣回到自己的东院,已经是夜半时分,这一回因着长公主的起疑,父子两个干脆将英国公府在朝中的情形向她和盘托出,当然,或多或少还是隐藏了一部分太过尖锐的矛盾。
饶是如此,英国公府早就受皇帝猜忌这样的事情,还是令长公主一时无法消化,一顿饭的时间,三人吃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几乎都是默默无语,饭后,长公主还是不甘心地又问了些永定帝平日对英国公的态度,才面色凝滞地放苏慕圣回房休息。
有些矛盾就像锥子,无论平日里如何掩饰太平,一旦晃动装它的袋子,锥子的尖锐就会刺破外面的带子,这一回苏慕圣遇刺失踪,永定帝的反应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即使表面上掩盖再好,漂亮话说得再响亮,做出来的事情,却是无法辩白——永定帝宁愿拿苏慕圣这个外甥的小命冒险,也不肯让苏经恒染指京都一丝一毫兵权,就可见端倪。
长公主听完这几年的种种,也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和永定帝一母同胞,小时候在深宫之中,各方利益倾轧,太后昔年只是先帝众妃中不算受宠的一个,那时他们兄妹也是相互扶持一块长大的,没想到现在自己的亲兄长掌权,却与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相互猜忌,即使自小在宫中见多了兄弟相残骨肉算计的腌臜事,但乍一听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心中实在是滋味难明。
苏慕圣也知道明车摆马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母亲一时无法消化,也实属正常,也只能先行告退,留下父亲好好劝慰母亲。
回到自己院里,就见陆章一脸不耐烦的焦躁表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见着他来,急忙迎上来,行了个礼。
苏慕圣有些纳罕:“怎么着,又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惹了咱们陆大爷了?”
陆章似乎火气甚大,但是在苏慕圣面前好歹勉强压了一压,口中语气却是掩盖不住的不屑:“还能有谁!还不是清风阁那个姓曾的!连着几日在府门口求见公子,您一直养伤,哪有空见这样的闲人?我便命门房拦了下来,叫他过几日再说,却没想到这家伙今日却不知抽了什么疯,带了整整一车的金银,在门外大呼小叫说非要见到公子爷不可。”
“是他?我今日不是去了学宫?哪能见他,你怎么与他说的?”苏慕圣这才想起遇刺那日在茶楼见到的那位曾先生,当下纳罕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按照京兆府问案的速度,就算他儿子证据确凿,恐怕也没那么快叛曾公子死刑。对了,叫你查的曾公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段时日一直卧床养病,差点将答应曾万全的事情忘了个底掉,若不是今日陆章提起,他恐怕真就将这事扔到哇啦国去了。
“这事我派人查过了,情况确实与曾万全所说的相差无几,当日曾公子命人打人的时候,不少仆役都在场,我也找了几个盘问,都说确实没有下重手,也不知那小厮怎么出门就死了!”陆章恼怒地道:“若不是因为这事他没有添油加醋哄骗公子,还算老实,就凭他敢在门口败坏公子的名声,我早就命人揍他一顿,扔出去了!”
“败坏我的名声?这话从何说起?”苏慕圣纳闷道,这事自己虽说答应查一查,可是终究与自己无关,哪里能败坏自己的名声?
“公子爷您不知道,我派人跟他说了,公子爷今日去学宫了,今日回来我自会向公子禀报此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府门口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说,公子您定是因为嫌弃酬劳不够,才不肯费心替他这个平头百姓伸冤,他儿子是为英国公府鸣不平才惹上官司,只要公子爷不会言而无信,他这次带了万两金银,献与公子爷,只求公子爷救他儿子一命!”陆章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显然被那位曾老板气得不轻。
苏慕圣皱了皱眉头:“他在外面闹的时候,可有被人看见?”
陆章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一发疯,我就一把将他拉进府里了,没让他在外面胡言乱语,败坏公子名声,那门子我也交代过了,不可在府中瞎传。”
“嗯。”苏慕圣沉吟道:“那日见这曾老板的时候,看他言行得体,倒不像是会如此撒泼打滚胡闹的人,怎么这一回如此失态,在府门前就闹了起来?”
陆章愤愤地一挥拳头:“谁知道他脑子抽什么风,全尹都都知道公子爷前些日子遇刺重伤,但凡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此时不宜打扰,怎地这个现世宝就敢直接在府门前撒泼,要不是看在他儿子确实还算有几分胆识,懂得维护国公爷,我真想狠狠给他揍一顿,清清脑子里的水!”
苏慕圣想了想,摆摆手道:“罢了,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就算他真是败坏了我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他忽然焦急起来,敢在国公府门口胡闹,只怕也是为着他儿子的事情急了,不必与他一般见识。依你所见,这位曾公子平日人品如何,是否值得一救?”
陆章琢磨了一下,虽是恼怒曾万全的所为,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这位曾公子,平日在邻里之间的名声还是极好的,为人有时候冲动了些,但是待人也算仗义,也不仗着自己身家丰厚欺男霸女,还时不时掏银子资助一些孤儿、流民,人品听着倒是还行。有关他的资料,我已让人汇集成册,公子爷是否要看看?”
“不用了!”苏慕圣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个萧衍之和莫晓婵,近来如何?”
陆章愣了一下,不意公子爷忽然又提起这两个人,当下回道:“这两人倒是还算老实,在京郊找了个地方住下,拿着您给的银子,买了几亩地,倒真是过上男耕女织的小日子了。那萧衍之有时还会在家中授课,为周围的一些没钱上学堂的孩子们启蒙,听说也曾有人来延请他去府中做个幕僚什么的,他一概拒绝了,现在天天一副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样。”
苏慕圣一听倒是乐了:“这萧衍之倒是会过日子,不远不近地,就留在尹都京郊,安安分分地做一个田舍翁,宗庆元就算想秋后算账,也拿他没办法。”
“可不是嘛!我就是觉得他还是在算计您呢!离尹都这么近,要是真被人找茬,说不定还指望着您能再救他一回,这可比隐居山林强多了!”陆章指了指自己脑门:“您说读书人的脑子怎么长的?我怎么觉得一举一动都是满满地算计?”
“哈哈,”苏慕圣见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袋,口口声声吐槽读书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这事你别操心了,你将曾公子的所有资料交给萧衍之,让他去办这桩事吧,我就不亲自出手了,必要时,你派两个人助他一臂之力。再去告诉那个曾万全,他儿子若真是被冤枉的,自然有人来为他伸冤,叫他稍安勿躁。”
这回倒是轮到陆章瞠目结舌了:“公……公子爷……您这意思是……您想要招揽那个萧衍之?”
苏慕圣看了陆章一眼,见他满脸的诧异,便知道这家伙脑子又转不过弯来了,只得解释道:“这个萧衍之虽说在公堂上反咬一口,但不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说到底也是为势所迫,但是他头脑清醒、洞悉局势,懂得在最恶劣的情形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就不是一般的书生能做得到的了。若是能将他收入囊中,为己所用,我也可以省心些,这一回曾公子的事情,就算我给他的一个投名状吧。”
陆章仍是不甘,在他的脑子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那个萧衍之在公堂上口口声声指正自家国公爷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样的反复小人,怎能为公子效力?
但是苏慕圣已经如此决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愤愤道:“行!他要是真能为公子爷分忧,那咱也不会故意为难于他,不过公子爷,他要是真成了我老陆的同僚,我可是要好好盯着他的,万一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来上上次那一手,我可不会放过他!”
苏慕圣笑着拍了拍陆章的肩膀:“那感情好,你就替我盯着他,看他究竟敢不敢在陆大爷眼皮子底下作妖!”
陆章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刚刚才被自己视作叛徒的无耻之徒将要成为自己同僚的事实,想了想,又道:“公子爷,您受伤这几日,发生了不少事情,玄影也给我传信,要见您一面,您这身子……”
“玄影?”
说到这家伙,苏慕圣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家伙仗着自己是秦若白身边的人,一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这一回他被宋语岑就走养伤,玄影明明是最早发现自己行踪的人,可是居然不但不出来相见,还暗搓搓地躲在暗处观望!
要不是苏慕圣发现了蛛丝马迹,诈他出来,他根本不打算现身相见,要不是自己再三要求,也根本不肯前来向英国公府报信,这什么人啊!就算不算上自己是秦若白的亲传弟子,还被委任为尹都玄衣卫的首领,严格说来玄影在尹都也是自己的手下,就单论苏经恒和秦若白的交情,他也不该如此冷眼旁观啊!分明是根本没有将自己这个玄衣卫尹都的首脑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