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福康宫时,李长明有些失魂落魄的。
他抬头看向空中那轮皎洁圆月,空中天物无情无念,不为人间悲欢离合而变。
十六的月亮,还是那样明亮圆满,垂照着人间团圆灯火,也照着这皇城中的血腥动荡。夜空中的月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人间的事也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他,心中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反倒开始迷茫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正义。他是先帝之子,维护李家正朔是天经地义。
手中的剑落下的那一刻,他可以无比坦然,问心无愧。
如果太后说的是真的……
父皇的皇位是从太|祖皇帝那里抢来的,宗室大多不把父皇一系当做自家人,他们要把皇位抢回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像也没什么可指责他们的……
自己以为自己信任的那些东西完美无瑕,崇高无比,原来也不是这样……
都是一样,只是为了权力。自己和吴党,和当年叛乱的宗室,原来也没什么不同的。
宫门完全关闭的那一刻,站在外面等他的塔吉回头一望,缓缓向他走来。
“塔吉……”李长明不知怎的,眼眶一酸,几步上前去,搂住那人后背。
自己靠进他怀里,有些颤抖地道:“塔吉……她把我关在这里七年……我好恨她……现在换我把她关起来了……可我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塔吉长长叹口气,拥住他安慰道:“这个地方,以后我们不来了……”
“嗯……”李长明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流淌到自己肌肤上,抬头道,“你的伤……”
“处理过了……”塔吉说完,便一阵头晕,险些没能站稳。
李长明忙扶住他,有些慌张起来。
即便处理过,他身上的伤口还是不停有血流出。领着不到一百人对抗千名禁军,他坚持到现在,满身都是伤口,却还要说没事么?
李长明哽咽道:“你真的没事吗……怎么可能没事!”
不只是他,自己领进宫的百名黑衣旅军士,在不停歇的战斗之后,都是身负重伤,强撑着一口气。他的伤明显比别人更重!
“有点晕而已……”塔吉笑着喘息道,“要不……你亲我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李长明不禁腹诽,却还是凑过去,顺从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也不知是血流得太多还是李长明的亲吻让他晕头转向,他感觉自己脑袋愈发昏沉,抓住李长明的肩膀勉强稳住,低声道:“完蛋……更晕了。”
“报——玄武门失守!巡防军已经攻入皇城!”此时一名传令兵箭步跑来。
“带怀义郡王去休息。”李长明唤来卫兵,毫不留情地对塔吉道,“伤兵就在这歇着,别来给我添乱。”
说罢握紧腰间天地锋转身就走。
“哎……你……”塔吉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过来的卫兵拖走了。
小魏王可真是……嘴硬心软,雷厉风行。
萧宗被困在玄武门,遭受着宫中赶来的吴党禁军和门外巡防军内外夹击。玄武门守军根本守不住,半个时辰后玄武门被夺下,城门大开。一时之间局面大变,萧宗只得在十名亲卫的护送下逃出玄武门,避开吴党禁军赶去宫中报信。
紫极宫内禁军阻挡下一波波进攻,收到太后已被魏王带至福康宫,便开始反攻迎战。得信后又分兵前去玄武门阻挡冲入的吴党禁军,玄武门失守后吴党禁军势如破竹,情势不容乐观。
紫极宫大殿内,剑光如狂电,怒卷而去。
几名避过外部守军潜入的刺客登时痛叫倒地,阿星身化迅雷,剑气横亘紫极宫,又击落几支远处射来的暗箭。那被砍断的箭头朝着来处刺去,顷刻之间又听得几声爆响,窗上鲜血飞溅,暗处再无危机。
殿中血腥气浓重至极,阿星出手不留余力,每一剑都是劈山断河之势,殿中残肢断臂乱飞,血流遍地,直如炼狱一般。任谁见了这景象,都难以忍受,胆子小些的怕是要直接呕出来。
屏风后的人影此时起身,人影从那屏风上移开,人从那屏风之后走出。
阿星负剑而立,听到声响愕然回过头去:“陛下……别看。”
李熹怔了怔,旋即笑道:“我不怕。”
白纠当年也是这样……害怕自己受不了这血腥场面,总是会把自己拦在身后,或是捂住自己眼睛。
可是那个会捂住他眼睛的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他也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了。
阿星提剑而上,想要伸手扶他坐回去。可是片刻后似乎又想起自己满手是血,会污了他衣物,抬起的手又那么放了下去。
李熹笑得温和,出乎意料地主动拉起他的手。
阿星倒像是被针刺痛一般,有些惊慌地道:“陛下……”
他心里想的只是……陛下的手,也被血弄脏了。
“你为什么要准备毒酒?”李熹问道,“有你在,我怎么可能遭遇不测……”
“陛下……”阿星望着他道,“这瓶毒酒,不只是今日用的。”
李熹笑了,心中却有几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