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戮说不出话来,看向鹤三翁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哀愁,又像欣喜。
结界碎裂,屋外的鬼影一股脑儿涌了进来,冉戮顾不得其他,抬手间一道虚化的符卦飞出,将涌进屋内的脏东西尽数绞杀。
他的乾坤卦属于符卦,进了斩百鬼退可测阴阳,威力巨大,从前是人的时候,还需要借助符卦,现在是魂体,不用借助外物就可以施展。
收拾完脏东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出声:“怪不得人人都想要侍魂,原来力量这么强大。”
时人烛能通过尸骨作法,将人的魂魄困住,炼成供人驱使的侍魂,他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侍魂,但也是通过时人烛重现于世的,左右力量上差不了太多。
鹤三翁自刚才起就不说话了,冉戮自知是自己拿假话唬人犯了错,清了清喉咙,颇有几分讨好,指着一旁的时人烛,感叹道:“没想到幽冥诡匠不在了,你竟然还找得到能做出时人烛的人。”
鹤三翁闭了闭眼,他找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找到石明那小子,又等了几十年,才等到石明做出时人烛。
冉戮死得太透了,他用自己的血肉养着残存的魂魄,如今又借助时人烛,才使没有了尸骨的冉戮能够以侍魂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人世间。
几十载,近百年。
逆天而行,背弃道义。
劫雷追在后头劈,一身血肉剥离,鹤三翁从没想过放弃,也没想过将这些事告诉冉戮,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冉戮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都有了意义。
他可以忍受非议与苦痛,但他无法忍受再失去冉戮,无法忍受冉戮用一副为他好的样子决定他们之间的结局。
他心中有怨,怨了百年,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想起冉戮,心口就疼得要命。
床榻旁的光罩突然一闪,赤红混着幽蓝的光照亮了屋子,在那光晕渐渐褪去的时候,鹤三翁才发现,原本缠在他手腕上的锁链变了个模样。
上面的红绳已经不见了,漆黑的锁链显出幽深的光芒,鹤三翁拧了拧眉,他曾经动用玉镇牌的时候,虽做好了对不起沧云穹庐的心理准备,但事到如今,玉镇牌真的不见了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一凉,怅然若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了……是力量用光了吗,也罢,也罢。”
冉戮想劝劝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劝慰的字眼:“阿鹤……”
鹤三翁摇摇头:“你放心,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师尊和师兄。”
他打小就任性妄为,让师尊和师兄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师兄护着他信任他,没有把玉镇牌留给下一任宗主,而是给了他,但他又做了什么?私自动用玉镇牌,到最后……还把玉镇牌弄丢了。
他对不起沧云穹庐。
他只剩下冉戮了。
鹤三翁蹲坐在地上,他半仰着头,怔怔地伸出手,碰了碰冉戮的衣角,哑声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曾经朝夕相对,自然了解入微,冉戮看得出,鹤三翁这次并不是在装可怜,他闭了闭眼,许久才妥协般弯下腰,握住了那只干枯的手,温声道:“好。”
锁链叮叮作响,将两只手紧紧地拴在一起,由生及死,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轮回也不行。
床榻旁的光罩轰然碎开,露出里面两个睡着的奶团子,是九方渊与鹿云舒。
两个孩子都沉沉睡着,鹿云舒呼吸声平稳,面色红润,比之前的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鹤三翁吁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放下,他先将伏在床榻上的九方渊摆正,然后探了探鹿云舒的脉象,喜道:“魂魄好像融合完成了,我还以为要救不回来了,如此看来,真像你说的那样,小渊儿和小胖子之间有缘分。”
冉戮轻声反驳道:“我说的是‘因果’。”
命理之说玄之又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冉戮一手乾坤卦出神入化,已臻化境,能窥破天机,自然对这些方面更为严谨。
鹤三翁摆摆手,哈哈大笑:“无论是因果还是缘分,总之他们两个都好好的,这就可以了。”
冉戮点点头,视线下移,落在他手腕的锁链上,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发现,碎开的光罩之下,赤红的光点贴上九方渊的皮肤,慢慢融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的颈侧与右眼下,红痕一闪而过。
*
清晨,阳光照进屋子,唤醒睡梦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