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她等不住了,正要咬牙起身,却听见门轴里“吱嘎”一声胡弦似的轻响,没来得及冒尖,就被一只手掌轻轻隔住了。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知道越是这节骨眼儿,越是不能显出刻意来,只仿佛受惊似的一偏头,松松挽在鬟燕尾里的翡翠双尖簪子,立刻知情识趣地滑脱出来,撞进了井里,铛的一声响。
“哎呀!”她急急起身,两手支着井口往里看,那一头带鬈的黑发如虿盆里摇曳的蛇蝎一般,纷纷散乱在后背上。
就抬手撩头发的当口,有个影子落到了她的后背上。
梅大少爷长身立在她身后,睡眼朦胧地问:“红姨,这个点了,还出来洗漱?”
“说起来就来气!”六姨太嗔道,“我早知道,我们欢场出来的,入不得大户人家的眼,谁知道连下人都敢踩高捧低!银铃这小蹄子心野,刚入夜就跑得不见人影,连洗面的热水都敢克扣我,我这胭脂口红都没卸呢,大少爷,可惹你笑话。”
她为人泼辣,说起话来难免夹枪带棒,好在那一口苏白,把咬碎银牙的火药味祛了九成,反倒更烈、更艳、更添几分带着蝎尾钩的娇蛮。
她最清楚这个,因此也不避忌,梅大少爷果然不负浪子的名头,也陪她长长叹了口气。
她心里有数,这出戏还能唱下去,于是伸出一根指头,用力去揉嘴唇。她深知女人面上的七分颜色,都落在唇红齿白上。因此唇上用丹祺唇膏精心描摹过,手指一揉,就如一颗绽了口的,猩红柔软的樱桃。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搽了几下,梅大少的手帕就递到面前了。
“抹不干净,擦了吧。”
“嗳呀,怎么好意思拿你的帕子。”
“拿着吧,不是我的,”梅洲君道,“是你上两天差人丢我窗户里的。”
六姨太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惊疑道:“大少爷,你说什么?”
隔窗递帕,这种不动声色的勾引,要怪也只能怪东风做媒,怎么能说破?梅大少这种在花丛里做惯了窝的男人,要是这么不知情识趣,恐怕早八百年就被挠花了脸!
她心里的犹疑刚升腾起来,就听梅洲君又狡猾地让了一步:“我刚刚听着响动,什么东西掉进井里了?”
六姨太这才又一摸鬓发,叫道:“真是冤家!我的簪子!”
梅洲君的影子果然在井水上晃了一晃,变得近切了。
梅大少皮相绝佳,别人是临水照影,他却是明月清辉,恨不能反过来把井水照得焕然生光。一时间,除了晃眼,六姨太倒也分不出心思去细细打量他的眉毛眼睛,只觉无处不好看,就是洋裁缝在缎子上打出的花样子,也没这么潇洒流丽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