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一听他夸个武丑文气,心里就乐了,道:“您有话就直说吧。”
连暮声沉吟片刻,问:“烫不烫?”
“油煎并火烧,你说烫不烫?”
“你要学成这出戏,也不容易。”
“什么容易不容易,”梅洲君偏一偏头,慢悠悠道,“大少爷是说怕烫么?生手学起来,确实容易烫得满嘴泡,火这种东西是蛇,尖牙利齿,有眼无珠,要的就是你哆嗦,你越怕越容易烧舌头,要是过不去这一关,那就废了,一辈子都得被它追着咬。谁不爱惜舌头?没几个唱戏的乐意学这个。”
连暮声没追着问他为什么乐意,反而道:“疼不疼?”
外行人说起话来,一句更比一句痴,就连怜悯都是隔靴搔痒的,不论如何,意思却是到了。
梅洲君承他的情,也没再作弄他,扑哧一笑:“您也别小瞧我,敢唱这一出的,都有窍门,你得把它当成真的,就当嘴里吃的是热腾腾的烤鸡,嚼一口骨头,啜一嘴油脂,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连暮声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没了镜片的阻隔,这双眼睛深邃得像井,在月底下反光。
这下可就演砸了。
人脸上的五官无非是拿肉挤捏出来的,不够精细,喜怒哀乐,只可共鸣,经不起细审,这么一来,越是花团锦簇,越是不甘落下风,就越是容易显出败军之将般的凄然来。
明明他也没有输,更没有往别处想。但是连暮声就是很不识趣地拿目光钻他,仿佛他挂在脸上的不是笑,而是一道劈开的缝。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的话有些过分贪多了。
——都怪刚刚闪了舌头。
梅洲君皱一皱眉毛,偷偷把这不太老实的舌头衔住了,闷声往前走。
连公馆的院子深,梧桐树萧萧飒飒响个不停,底下凿了一口井,绕过去另一处角门了。
“等等。”连暮声道,突然伸手在他唇角按了一按,这一下他衔紧的舌头如小鱼般脱钩了,是个瞠目结舌的表情。
“嘴唇破皮了,你没发现?”
他还敢说!
梅洲君刚拿指头揉了一揉,猝不及防间,就被他拉到了井边,冤家路窄的月光不肯放过他,钢刀一般从井水中劈出来,他瞳仁一跳,又被精魅那样的水汽搂住了,连剧痛的眼泪都被吃了个精光。
这么一来,他跟连暮声的面孔,白得烟雨迷蒙,像盈亏变化的月相那样挨在井水里,明晃晃地翻波,谁也看不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