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盐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猪崽似的呼噜出一长串清鼻涕,哪里还有空档左右张望?宋妈攥紧了这张护身符,浑身汗出如浆,忍不住又在船头扭了一扭屁股。
“对不住了,四太太,”宋妈道,“小少爷怕热,一会儿又哭闹起来,我们得坐得宽敞些......”
芳甸紧搂着四姨太的胳膊,娘儿俩勉强靠坐在船边上,湿气就巴着脊梁骨,铁蜈蚣似的一拧三转往上爬。
四姨太面色如土,两只眼睛紧盯船尾。芳甸一连叫了几声妈,她都跟失了魂似的,一声不应。
“这是怎么回事......福清!”
梅老爷素来疑心重,留在船上的只福清福寿两个,都是行船的好手,一路上摇旗照应,原本倒也没出什么纰漏,谁知道一场大雨过后,竟然会陷进这样的险地!
芳甸道:“福清,是撞到礁石了么?”
“不像啊,我们都是避着礁线的,刚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福清道,“二小姐,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会儿天已经放晴了,老爷他们的船马上就能到......”
正说话间,他已蹚到船尾,将手伸在积水中,也不知究竟摸到了什么,竟然大叫一声,猛然抽回手来。
众人皆被他唬了一跳,齐齐去盯他那几根指头。
只见那食中二指上整整齐齐绽开了两道口子,仿佛被快刀所伤,好在伤口颇浅,只微微冒出血珠来。
四姨太慌忙道:“怎么......怎么回事?水底下有什么?”
“船底有不少窟窿!裹在上头的铁皮全绽开了,像是拿锥子扎出来的,我刚刚摸了摸,里头的木头都糟朽了,一会儿吃饱了水,恐怕会成片坍下去!”福清咬牙道,飞快甩去伤指上的血珠,“福寿,不成,等不住了,这会儿能靠岸么?”
福寿在前舱叫道:“船没电了,半点儿都动弹不了,没法靠岸!”
福清脸色变了又变,那点掩饰不当的惊愕长了脚似的,窸窸窣窣爬到了每个人的后背上。
“不对劲,这船的破口太规整了,我下水去看看,免得老爷他们也糟了殃,”福清道,“福寿,你来帮我放绳子。”
他跟船的次数不少了,自然熟谙水性,当下在腰上系了软绳,抓住船舱,轻轻巧巧滑进水中。
芳甸道:“当心!”
福寿道:“二小姐,您放心吧,福清的水性在咱们几个里可是拔尖的。”
芳甸心里不安,以手撑着栏杆,俯身去看,只见船影就如同铅一般沉在水里,棱角铮铮,逼出一股令人心头惴惴的寒气来。福清那身黑色的短布衫裤几乎是被湖水攫了进去,一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只有一串稀稀拉拉的气泡往外冒。
那根软绳还系在栏杆上,上头系的是活结,另一头交在福寿手里,吊桶打水一般,越放越长,芳甸心里也跟着探不到底了,正踟蹰间,忽而听见船底传来“铛铛”几声敲击声。
“这么快找着了?”福寿道。
那船底便如同呼应一般,哐当一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栏杆边上的软绳瞬间绷直了,以一种转轴般的速度直冲进水中,福寿猝不及防,被这一股巨力拉扯得踉跄一步,以他成年男子的份量,竟然还止不住绳索疾转的势头!
那绳索在栏杆上发疯一般拉锯,在一连串令人齿寒的吱吱声中,终于绷紧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
——啪!
一声脆响过后,福寿在这急遽变化的力度中,轰然仰翻在地,半截断绳这才得以窜出水面。与此同时,大股大股的血水从船底迸散而出,打翻了染缸一般,越铺越红。
“福清!”福寿大叫一声,一举扑到栏杆边上,竟然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
从指头缝里窜过去的,唯有冷飕飕的血水罢了,哪里还有福清的影子?
但观这血水翻涌的势头,便知此人已凶多吉少。
萦绕在芳甸心头的不安终于得以印证,这湖水竟在瞬息之间,吞没了一条鲜活的人命!
这变故来得如此迅猛,众人面孔上的骇然还没来得及成形,已被一声尖叫所洞穿,只见梅玉盐整个人往上一窜,十根指头紧紧抠进了宋妈的脖颈里,两只眼睛拨开眼睑,奋力闪烁着。
“船!船来了!”
“船?”宋妈心中一喜,急忙抬眼去看,果然望见一条小电船从水边冒出头来,梅老爷坐镇其中,脸色泰然,浑然就是一座笑脸弥勒。这样的份量在这要害关头,就如定海神针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