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看着陆雪衾,道:“他已经知道了秀卿的遭遇,但依旧留下了这一封寄不出去的信,也许是因为歉疚。”
陆雪衾忽而微微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有些冷冷的讥诮意味,刀芒般一闪,落在陆白珩眼里,简直比这满室的雕像还要令人悚然了。
“歉疚?”陆雪衾道。
年轻人亦冷冷道:“歉疚以求心安,心安便能理得。这之后,他很快就有了新的念头——以他的身份,能帮龙川寿夫物色到更多合意的女子,或许他能得到和昔年一般的报酬。”
“这家伙得逞了没有?”陆白珩道,忽然想起了另一封来自使馆的回信,猛然醒悟过来,“对了!回信人说的是......嫌弃他缺乏必要的决心,语气非常不耐烦,鬼知道他给姓白的加了什么码,就连这贪财鬼都不敢一口答应下来,瞻前顾后的,只能靠着电报不停试探。保不准龙川被他弄烦了,这才派人来灭他的口,谁知道姓白的是个瘟鬼,横死在电报馆外头,倒把我们也拖下了水。”
他越想越是顺理成章,那雨夜中的横死鬼似乎立在他面前,朝他觍着脸笑了一笑,要来拜谢他的埋骨之恩了。
“我还把他埋了!”陆白珩恨恨道,“这家伙什么来头?医生?”
他含了半句恶言在嘴里,不料年轻人竟然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医生,但可能是个招摇撞骗的美容医生。”
“美容医生?”
“我在进城的时候,发现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残留着不少蓉申一带的风气,也许是跟着火车站一起涌进来的,街巷间甚至还有人工美容术的户外广告牌,”年轻人道,“蓉申一带,早年间就涌现了不少美容医生,出入于达官显宦之家,和官家太太们相往来,除去调配药膏之外,还能动些垫鼻子开眼角之类的美容手术,很受女眷欢迎。也许这样的身份,正为他提供了寻觅女眷的便利。”
“难怪他随身还带了只增白去皱的药盒,又这么清楚女人的面部结构,”陆白珩恍然道,“对了,刚刚用在你脸上的那些药,该不会就是他调配出来的吧?”
年轻人怔了一怔,皱起了眉毛。
“一个会调配má • zuì性药物的美容医生......”陆白珩道,“这一回,龙川寿夫要他做什么?”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脸色在火光照拂下,透出一股异常皎洁的寒意来。
陆白珩旋即意识到,这种渗入骨髓的寒气,并非一场幻觉,石像群的尽头还凿有存放冰块的窖穴,那种森寒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年轻人原本就受药物所扰,此时自然脸色煞白。
“你没事吧?”陆白珩忍不住道。
话音刚落,他就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他大哥将火机递给了年轻人,再次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年轻人一手握着火机,一手拢住火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一张张似人而非人的面具,就在火光飘忽中,报之以异常凄婉的凝视。
陆白珩心中一寒,照着这一点无声的指引,猛然回过头去,只见某一尊石像的身侧,赫然是另一个石室。
隔着薄薄一道日式移门,里头依旧是一片漆黑,寒气之深重,仿佛雪窟一般。从中逸散出的,却是木屑的香气。
“到了!”
第105章
石室中的陈设堪称古雅,三面环有书架,由六曲一双的乌木屏风作隔断。居中则设有一张剖横木而成的工匠台,散落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工具。落脚处都是大堆的刨木花,显然龙川寿夫临行前没来得及清理。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了这许久,火机已经撑不住了,火苗颠扑,仅能照亮数步之内。几道影子扑在屏风上,膨大如落日,却并不靠近,只冷冷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种游离在外的窥探感和门缝里的冷风一起倒灌进来,吹得人心里发寒。
陆白珩仅仅是分心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被落下了。他大哥和年轻人一道,正在书架上飞快翻查着。火机被压得低了,年轻人的鬓发在火光里微微发亮,他大哥半侧着脸,神态间亦有些不动声色的熟稔,也不知在交谈什么。陆白珩只觉自己也被赶到了屏风上,仅有瞪眼的份儿了。
“你们等等我!”他道,小心避开了一堆刨木花,道,“这地方没灯么?”
“你靠近一点儿,”年轻人道,“燃油见底了,得尽快探一探龙川寿夫的底细。”
陆白珩踌躇道:“这一架子的鸟语,你让我看什么?”
“钥匙。”陆雪衾忽而道,从书立背后摸出了一枚钥匙,看了一眼齿纹,抛给了他,“是配弹子锁的。台面上我们已经翻过了,底下应当还有暗屉,看看有没有筒状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