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温格尔必然要厘清他和监狱,和这四个雌虫的关系。
全家福的事情像是晴空霹雳,再一次撕碎了他们之间因为攉取物资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
温格尔无法原谅。
不管是谁,他都无法原谅这一点。
生活当然是要下去的,温格尔看向在桌子前认真摆弄着东西的束巨。束巨也发现了温格尔,他丢下手里的东西,像是小狗看见主人一样凑过来,“温格尔!”
束巨。
温格尔不作声。
在雄虫的心里,束巨算是对待他最好的一个雌虫。虽然他总是无理取闹,索要无度,什么都不懂,不会照顾孩子,也不会照顾。
但温格尔在四个人中,选择了他。
这一切总归是有道理的。
温格尔将被子弄出一点声音,便惹得束巨更加黏糊地凑上来后,又心虚地移开了眼神。束巨一点都不嫌弃,他只在乎眼前那么一点贪恋的时光。
这只雌虫大胆地凑上前,将自己的手贴在温格尔的脊背上,看雄虫没有反应过来。束巨吧唧一下啄了一口温格尔的唇。
他像是偷吃到糖果一样笑起来,“饿了吗?”
温格尔抓着被子,摇摇头的。
他张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们吃完饭,做吧。”束巨说道:“就一次,一次就行了。”
温格尔没有心情,他无法释怀。可内在,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束巨想要的。也是那四个人中自己唯一一个能给得起的所需。
这样的认识,糟透了。
温格尔设想过乱七八糟的许多悲观结局。不光光是珍爱的照片被撕掉、物资被夺走、嘉虹去世、再被人动手动脚……温格尔确信这些事情再发生一两件,就会彻彻底底地把自己打垮。
而我又能做什么?
温格尔思考着,苦思冥想,就连睡梦中都痛苦的经历了一回,满身都是冷汗。
他大概,会选择自我毁灭。可能是真的堕落了,或变成戴遗苏亚山上唯一一个雄虫犯罪。
最终,走向死亡。
温格尔错觉自己是飘零风雨中的一支风筝,瓢泼大雨,瑟瑟寒风,他已经看不见那个抓着线的人是谁。
他朝着束巨伸出手,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什么。
只是任由这个雌虫慢慢地将自己揽在怀里。
戴遗苏亚山的夏天,正下着大雨。
*
嘉虹被卓旧带着。这个温和的白蚁种雌虫,一路上抱着这个受惊的孩子,轻轻地用手拍他的背,安抚他那些小哭嗝。
然而,刚到了2号囚室,卓旧就把小嘉虹塞给了虎南。
一个高大威猛的虎甲种雌虫。
“唔唔唔。”嘉虹抱着虫蛋弟弟,手已经有点酸了,他忍着不让自己继续掉眼泪。可雄虫对孩子的影响实在是过于深厚,稍微回忆起来,嘉虹又忍不住抽鼻子。
“白白,白白。”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接不上气的哭。
卓旧本来是要走的,但孩子促使他停留下来。
虎南看着这个面不改色签署了大(屠)杀指令的雌虫,蹲下身,用指腹擦去小雌虫的眼泪。
“怎么了?”卓旧给孩子整理衣领和袖子,“路上不是说好了嘛。嘉虹是大孩子了。大孩子是不哭鼻子的。”
嘉虹憋了两把眼泪,磕磕巴巴地问道:“雄父、雄父怎么生气了?他呜呜,他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和弟弟了?”
卓旧找出一罐干净的水,给孩子洗把脸,洗把手。
洗干净的嘉虹,眼睛鼻子红红的,但至少不再黏糊糊的了。
“雄父不会不要嘉虹的。”卓旧说道。
“那雄父怎么……”嘉虹想了半天没有很合适的词语,他只能形容那个可怕的场面,“雄父哭了,他好生气好生气。”
小孩子笔画一下那些看不见的精神触角,竭尽全力张开手臂,“雄父都、都呜都不抱抱我。”
卓旧用手捏了捏嘉虹的小手,“等一下他就会来找你的。”
“真的?”
“真的。”人在气上头的时候,什么荒唐事情都做的出来。卓旧看着嘉虹这张脸,叹口气,不愿意多说。虎南上前,接手了嘉虹。
“那什么雄父什么时候过来找我。”嘉虹不安地问道:“是马上吗?”
卓旧对雄虫的状态了如指掌。
他清楚:温格尔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雌虫,给予自己片刻的歇息和发泄。
阿莱席德亚眼高手低,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利益,他不懂得什么叫做给予,什么叫做分享。
而沙曼云则追求一种生死的极限,他想要的东西是现在的温格尔无法承受的,那只会给雄虫带来更勃然的恐惧。
反观束巨,能被掌控,愿意被掌控,想要的东西粗俗简单。
看得见,吃得着。
卓旧瞧着眼巴巴的幼崽,伸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岔开他的话题,“那么马上是多久呢?”
嘉虹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了。
他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得知的,马上就是很快,很快就是很快,至于是多久,小孩子就迷糊了。
很快,虎南就顺利接着这个借口把小孩子忽悠到一边去。
卓旧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放松地看着嘉虹在虎南的指导下,通过翅膀扇动的频率来找准“马上”这个概念。
正如他所想的。
嘉虹在学习力、记忆能力、理解能力上,简直是满格的天赋。
基本上有概念的、具象化的事物,只需要展现给他看一遍。这个小孩子就能有模有样地学下来。
第一遍他可能只是会个样子,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嘉虹就能明白其中窍门,达到一个多年深造的水准。
卓旧在同年龄的时候,绝对没有他这样的天赋和能力。
虎南倒是真的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孩子。他心里痛并快乐着。
一来痛苦自己的所学所识,很快被挖空。二来又快乐自己能遇上这样聪慧的学生,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孩子真的不能给雄虫养。”虎南对卓旧说道,口吻里满是惋惜之情,“雄虫阁下什么都不会教他,只会一味的宠溺孩子……”
这在很多雌虫的理解里,是对雌虫幼崽的捧杀。
卓旧倒是无所谓。他甚至希望嘉虹经历这样一番捧杀,“知识和经验是两回事。”卓旧在2号囚室的半废墟下翻翻找找出一个罐头,从中挑选了几颗追随者们进贡上来的糖果。
糖纸脏兮兮的,看上去是两个月前,四人瓜分物资时被遗漏下来的。
此刻因为夏天湿热,糖纸上都是黏糊糊的甜汁。卓旧摊开手把这颗糖递给嘉虹。
“是给我的吗?”嘉虹有点警惕,“真的?”
卓旧说是。
小雌虫马上把糖果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认真地把扣子扣上,拍拍口袋。
虎南劝说道:“现在不吃,等会儿就化掉了。”
嘉虹瘪瘪嘴,“才不要。我要给雄父吃。”小孩子的心中永远抱着美好的愿望,“给雄父吃,甜甜的,他就不哭了。”
卓旧问道:“要是吃了甜甜的还哭呢?”
嘉虹愣住了。随后他又生气起来了,“你骗人。”
卓旧也不生气,他站起来朝着一个角落走去。和其他人的房间不一样。卓旧的屋子看上去满满当当的,实际上稍微分辨一二,就会发觉,他在每一个可以支配的地方把所有的事物处理地妥当又干净。
明明,他比其他三个人重返此处都要晚。
可却把这个漆黑又破烂的屋子,整理地像是一个人长久居住的家。
卓旧挑了一支生锈的螺丝钉。他挑出一张很久前,从雄虫垃圾桶里捡来的草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