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砚点头道,“奇怪的是树挖了,土却没有填,似乎是刻意留下这里曾经有过什么的痕迹。”
毓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也不知那株桃花是在王府开的好些,还是在东宫开的好些。”
华砚见毓秀若有所思,就试探着问一句,“这几日你病着,我也不好相劝,如今你好了,我们该动身回西琳。”
毓秀苦笑着点点头,“你吩咐他们准备启程,我今日再去见他一面。”
华砚面上虽平淡,眉眼间却隐现忧虑之色,“那日我冷眼旁观,觉得陶菁对那花娘似已动情,他若真的变了心意,秀儿还要强求?”
这些日子传来的消息,都说陶菁日日在寻仙楼徘徊,白日与蓝荞吟诗作画,弹琴下棋,晚间便揭牌留宿,在外人看来,二人如一对神仙眷侣,日子过的无上逍遥。
即便那一日华砚不敢十分确信,如今他也不得不信了。
华砚生怕毓秀伤心,毓秀却轻声冷笑,“他若执意不肯同我回去,我如何强求,那个叫蓝荞的女子不简单,若他当真认准她,我也只有成人之美。”
她说这话时,面上虽有悲伤神色,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华砚不再说甚,笑着拉起毓秀的手,回房一同进膳。
二人打点行装,吩咐内监到宫中报信,赶到寻仙楼时,已接近晌午。
寻仙楼还没有开门迎客,老鸨便备下酒席,请华砚毓秀与陶菁同坐。
寒暄几句,毓秀便开口与陶菁辞行。
华砚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陶菁是否与他们一同回西琳。
陶菁见毓秀一脸泰然,面上并无期待之意,便沉着脸不答话。
老鸨满心尴尬,替陶菁解释一句,“陶公子花三万两替蓝荞赎了身,只等你们一同上路。”
毓秀不经意间一抬头,正撞上陶菁探寻的目光,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毓秀先把头扭到一边。
老鸨加菜开席,三人慢慢吃了半个时辰,一宴之后,老鸨便洒泪为蓝荞践行。
她嘴上说舍不得,可送给蓝荞的陪嫁就只有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鬟。
那丫头自从第一次见到毓秀,就一直用既挑衅又忌惮的眼神看着她。
毓秀被盯得哭笑不得,几次三番报以凌厉目光,望她知难而退,知些分寸,谁知她竟变本加厉,看她时非但睥睨冷笑,还冷哼出声。
渐渐的,连华砚也忍不过,皱紧眉头想斥责此女逾矩,却被毓秀抬头拦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卖力争一时长短,不过是愚蠢的俗人,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毓秀依稀记得那丫鬟的名字,似乎是叫做小柔的,人不如其名,比起她的主子,她可一点也不柔,像是泼辣藏奸的性情。
一行人各自上车,出城门时,却被守城的军官拦了下来。
中将细细看过通关文书,对华砚施一礼,躬身道,“敝上请尊客到城楼一见。”
华砚听了这话,猜到送别的人大有来头,就回车里小声禀报毓秀。
毓秀戴上帽子,遮掩了大半面容,随领路的中将与华砚一同上了城楼。
等在楼上的果然是南瑜皇储欧阳苏。
欧阳苏只略比毓秀年长,城府却十分深沉,单看其纯净俊美的相貌,绝看不出他的帝王心术。
毓秀只庆幸与欧阳苏并非出生一国,彼此又是姻亲,他待她到底与别不同。
二人相见即是别离,各自心中都添了几分愁绪。毓秀快走几步,欧阳苏也迎上前,执手笑道,“皇妹此去,山高水远,要小心身子才是。”
毓秀摇头笑道,“这一趟来南瑜,恰逢旧疾复发,未能游玩,与皇兄相聚这些日子,也不曾推心置腹地长谈,只有以待来日了。”
欧阳苏笑道,“皇妹与送亲的队伍一同来南瑜已是不妥,早些回去,免得徒惹是非。”
这一句虽是场面话,内中却饱含深意。
欧阳苏见毓秀面上并无惭色,一派泰然自若,猜到当中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二人相视一笑,诉了几句离愁。临别之时,欧阳苏笑道,“我这一趟是微服出宫,未免节外生枝,就不送皇妹出城了,愿皇妹一路平安。”一句说完,他又伏到毓秀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毓秀听罢,垂了眼睫,嘴角浮起一个浅笑,点了点头,紧紧握了一下欧阳苏的手,与华砚一同下楼去了。
欧阳苏在城楼上目送毓秀一行出城走远,吩咐摆驾回宫。
跟随他的內侍望见主上别有深意的笑容,不免为远行之人生出几分忧虑。
车行缓慢,陶菁起初还在强撑,行路的时日一多,他便掩饰不住,每日咳嗽不止,瘫在马车里动弹不得。
毓秀与华砚的车在前,陶菁与蓝荞的车在后,陶菁每每咳嗽,都压低声音,在车里百无聊赖时,就听蓝荞讲她这些年在寻仙楼的奇闻异事,兴到浓时,难免哈哈大笑,后车一直都是欢声笑语。
毓秀与华砚坐的是头车,每每听到中车传来笑声,她心中都会泛起些许酸意,一想到陶菁的爱慕给了另一个人,她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华砚怕毓秀神伤,拉她对面下棋,两人极少谈论政事,未免隔墙有耳,也不曾说起权谋心术的话。
偶尔累了,华砚就拿玉箫吹奏一曲,毓秀抑或和之,她奏的曲音律上虽无差,意韵上到底差强人意,意兴阑珊时,就将箫扔在一旁,听华砚独奏。
前车响起箫声,中车的欢笑声便会消减,陶菁远远听着前面传来的或深沉或悲凉的乐音,忍不住就会掀起车窗帘,举目望向车外,且不管车外景色如何,他都会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车行十日有余,几人相安无事,白日赶路,晚间找客栈或农庄落脚。
毓秀与华砚住一房,陶菁与蓝荞住一房,偶尔一同用膳,关起门后却没有走动。
毓秀水土不服,身子又不比从前,若犯头痛症,夜里便睡不实,华砚时时帮她掖被换手炉,他身上冷,不敢往她身边靠,睡觉时也与她分盖两被,远远睡在一边。
毓秀病的重时,在农庄耽搁几日,陶菁几个吃不惯主人家做的饭,每日另起炉灶,结算柴米钱。
毓秀起初只喝稀粥,华砚也吃的清淡,待她稍稍能进食了,陶菁等做鸡汤骨汤,就命小柔也为毓秀送上一碗。
小柔每每嘴上应承,却瞒着陶菁把汤倒了。
如此一来,毓秀既不知陶菁的好意,陶菁也不得毓秀的谢意,二人心中都认定对方冷情。
第三日一早,毓秀醒来时发觉自己已退了烧,下地能行,心急早些上路,却不见华砚踪影,到门口一瞧,连跟随华砚的小仆华末也不见了。
毓秀到院子里找这二人,却遇上端早饭预备进房的小柔。
她这一路衣食住行都是华砚身边人打点,此时无人在身旁,她便满心犹豫着是否该自去厨房要粥饭。
小柔见毓秀一双眼望着她端着的早饭,心下好笑,忍不住上前挑衅,下巴抬的高高的,冷哼一声,“你若饿了就求我一求,兴许还能匀你一碗。”
毓秀见小柔态度倨傲,不知好歹,心中虽怒,却怎会跟她一般见识,唯有佯装听不到,自往厨房去。
小柔见毓秀不理睬她,满心气不过,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横眉问一句,“你这人好没廉耻,既然被夫君休弃,就不该死死纠缠,坏新人姻缘。这般死缠烂打,是否有亏妇德?”
毓秀从前何时受过这等挤兑,且不说小柔说的话是否入耳,单就这般盛气凌人的态度,就足够她死几个来回的了。
“凭你的身份,还不够同我说话,就连你家主母也不配,还不让到一边?”
毓秀说的虽是实话,心里却难堪,若不是此时她落了单,也不会沦落到同一个小丫头拌嘴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