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杆见影,张清风并未叫醒熟睡中的徒弟,看着那酣睡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老道士见惯了世间悲欢离合,妻离子散,最见不得的还是自家弟子受苦受难,尤其是这刚收取的弟子,透过光阴看前生,四个字“苦不堪言”。
可就算再不忍又能如何,那一步终究还是要迈出。
天行自歧道,末路见真章。
陈玖凉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熟悉的一切,令其瞬间惊坐起来。发霉的被子,破洞的屋顶,还有腐烂的门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闭上眼睛揉了揉,再次迅猛睁开,眼前之物丝毫不曾变化。
呆愣的坐在被窝里,陷入深沉的思索之中。
望不到尽头的长河,走不出的血龙林,同行的江湖人,还有能交自己读书识字的师傅,都是假的么?
若真是假的,为何这么情真意切,如感同身受。
与毒蛇苦战时的本能危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肠辘辘,迷失林子的无能为力,遇见师傅的喜悦至极。
陈玖凉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狠狠的掐着手臂,揪痛的神经刺激着大脑。
顿时泄了气,尽管自己如何的不愿意,可手臂上的揪红痕迹做不得假。
双目无神的倒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破窟窿,时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起来,仿佛变成了神经病。
昨夜还在跟师傅学识字,还是那么的小心,结果还是如此,果然自己不适合读书走江湖,做回老本行好啦,如了你老天爷的意。
起身穿好衣裳,失魂落魄的朝着老张头家里走去。
街道喧闹声,吵得陈玖凉有些心烦,为了逃离此处,双手捂耳,全力奔跑。
老张头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着初春的暖阳,喝着粗质茶水,好不快哉。
听到不远处狂奔的脚步声,睁开享受暖阳的眼睛,看见陈玖凉双手捂着耳朵,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奔着。就像是下雨打雷时,小孩子害怕雷声,紧捂耳朵,躲避着吓人的雷声,奔向自家娘亲的怀中。
而老张头无疑是陈玖凉在镇子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所以才会有惊醒后,直接跑到老张头家中,向其倾诉大梦初醒的酸楚。
进入老张头院子后,陈玖凉才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撑在膝盖上,躬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张…爷爷,我…做了一…个梦,梦…里……”
还未说完想要倾诉的话,便被老张头将其打断,在一旁的木桌上,另起一茶碗,倒着凉透了的茶水,刚刚好的茶水,距离碗口就差一丝一毫。推到陈玖凉面前,温声说道:“不急,慢慢说。”
陈玖凉也不客气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若是放在以往,就算再喘再累,都会客气一二,可从梦中醒来后,好像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得以缓解的陈玖凉,再次说道:“张爷爷,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催促我说走出镇子,要走江湖,说什么江湖有多好,全都是骗人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每天都得(děi)勒紧腰带过日子,吃完上顿愁下顿的。不过日子倒是挺充实的,比在镇子要好上一些。
最后还拜了一个好师傅,叫我读书学字。
醒来后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说到拜了一个好师傅时,是神采洋溢的样子,说到最后又有些愈言又止,像是触碰到了伤心处,欲哭无泪的抽泣着。
而在陈玖凉神采洋溢时,仰躺在躺椅上的老张头会心一笑;低头抽泣时,老张头眼神里涌出了一丝不忍和心疼。
转瞬即逝,很快就隐藏了哪份不忍和心疼,温声说道:“那你又没有想过按照梦里的路再走一次?”
陈玖凉毫不犹豫的说道:“又想过,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就想过再走一遍。只是……,只是再走一遍的话,还能不能遇上梦里的好师傅,不能遇上的话,再走十遍,百遍,千遍,都没有何区别。”
老张头淡笑一声说道:“不去试试又岂知是否能遇到呢?或许你梦里的师傅在哪里等着你,也不一定啊。”
陈玖凉听后神情有些激动,“真的嘛?张爷爷。”
老张头却有些扫兴的说着:“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到了哪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你梦里的林子,大河流,还有那个好师傅。毕竟只是一场梦而已。”
听后,顿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就像张爷爷说的那样,毕竟只是一场梦而已,那条河流,那片林子,那相遇的江湖人,还有好师傅,都只是梦里出现的,是否真实存在,也说不准。
好不容易燃起的火焰,再一次熄灭。
跟老张头道别后,再次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这次连耳朵都不捂,径直的走回家去。
路上行人三两只,眼中唯有地面上的青砖灰土。
有些认识陈玖凉的,主动打招呼,却被无视一旁。
陈玖凉也不知道从老张头到自家的这段路,是怎么渡过的,反正是已经回到家中,仰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屋顶那处大窟窿。
三五只麻雀落在窟窿边缘,“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但都好奇的低着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陈玖凉。
陈玖凉没有注意到这些,这会彻底的陷入那个梦境之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