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屋关着灯，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成淼知道成焱肯定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窘态，因此就没开灯，摸着黑躺了下来。
世界开始变得安静。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他床上，落在他的手指间。他轻轻抓了一下，窗帘微动，那抹月光便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他感受到了床体的微微颤动，上铺的少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啜泣着。
夜深了。
成淼渐渐睡着了……
他这一觉下去，就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什么时候。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外面的天还黑着。四下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直到后面，才从客厅中传来了一点儿压着嗓门的说话声。
成淼有点儿好奇，悄无声息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贴了只眼睛朝外看去。
他没想到，都半夜了，他大哥还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前面的烟灰缸里歪歪扭扭地卧趴着几只烟头，大哥夹着根烟，面色憔悴，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不好。
他明白的：干他大哥这一行的，劳动强度上来的时候常常得十几个小时连轴转。体力精力消耗之大，不抽几口烟根本就扛不住。他哥平时是不抽烟的，今夜是难得一次破了例。
而他的二哥穿着干净整齐的蓝色条纹睡衣，站在他大哥旁边劝道：
“哥，回去睡吧。”
看样子，似乎已经这样劝过好几次了。
客厅墙上的钟表咔哒咔哒，成淼注意到，时针已经快指到2的位置去了。
“赶紧睡吧，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了，已经睡不了几个小时了。”他二哥又道。
成磊静静的，仍旧没什么反应。
若不是指尖的烟头在默默燃烧，他看起来，甚至就像一尊雕塑。
“哥……”成森半蹲下身，平视着他的脸颊，声音几乎是在恳求。
终于，成磊的喉结动了动，整个人也才算是有了点儿动作。他抬起手来，把那截儿烟头按灭了。
“小森。”他道。
“哎。”成森忙道。
他缓缓看向成森，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你觉得…哥对你好不好？”
成森愣了一下，道：“好啊…从小到大，哥都没让我干过重活。小时候我被人欺负了，也永远是哥为我出头。哥对我…当然再好不过了。”
成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成森刚刚的话。过了数秒，他又问：
“那……大哥平时说话，或者做事，有没有什么伤害到你的时候？或者说…你有没有讨厌过大哥？”
“我这大哥当的…是不是…特别……不合格？”
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一直憋着，藏着，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隐隐有点儿绷不住了。
成森一下子着急了起来，他攥住男人的手，坚定道：
“大哥，别这么想，千万别这么想。”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大哥，我…我…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你知道吗，大哥，其实我一直特别希望，等哪天一觉醒来，我就成了哥哥，而你是弟弟。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照顾你了。”
“大哥……”
“大哥…”
“别难受了，小焱还小呢…”
“等他长大，会明白的……”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吸了口气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在想，是不是真像小焱说的那样，我这个大哥，当的太不称职了。”
“我是不是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委屈小焱了？”
“他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大哥，我却没能好好待他，也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不会……恨我。”
“大哥，不会那样的。真的，没有的事儿，你想哪儿去了。”成森哭笑不得。
“放心吧，小淼小焱都是好孩子，怎么可能真因为几句话就跟你翻脸？”成森道，“今天这事儿，看着像是小焱在埋怨你。其实，他就是在气他自己。”
成磊：“气他自己？”
成森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样。”
“大哥，来，你听我的。咱先回屋睡觉。你把小焱小淼他们的事儿放心交给我。等你下回回来了，我保证他们兄弟俩和好如初。”
“真的？”成磊有点儿难以置信。
“放心吧，千真万确。”成森笑着说。
连劝带哄，过了好一会儿，成磊才站起身来，和成森一块回房睡去了。而角落里的成淼偷偷望着大哥的背影，那一刻心里突然就特别难过。
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来：父母去世，债主追债，入不敷出，恶人上门……他们这个家经历过多少千难万险？哪一次不是他大哥顶在前头？用他那双尚且稚嫩的肩膀拼了命地咬牙死扛着。哪一次他大哥朝着别人低过头？又有哪一次他被别人伤成这样过？
成淼明白，都明白的。明白他明明一心想让这个家好，想让自己的弟弟们好，可偏偏一颗好心却办了坏事。他纵是有天大的能耐，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可他的宝贝弟弟一哭起来，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一个一米八久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在他的弟弟们面前，真的是半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
回自己房间那短短的几步路，成淼却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到自己屋子里后，他没有躺回自己床上，而是踩着扶梯，去了上铺。
他掀开被子，钻进了成焱的被窝里。
睡梦中的少年蜷缩着身子，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和成淼印象中他四仰八叉的睡姿俨然大相径庭。
这个同他拌嘴，与他打架，和家里人赌气的少年，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
成淼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他。
不知是不是动静有点儿大，少年轻颤一下，醒了。成淼怕吓到他，在这个时候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扶摸着少年柔软温和的指尖，成淼轻声道：
“哥……我错了。”
“你能再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