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回去了,他还能出来,还能见到龙向梅么?他不知道。
一个瓷勺放进了碗里,张意驰回过了神,听到了龙向梅的声音:“你是不是不习惯用筷子吃红薯?”
本地做法的红薯汤,会将红薯炖到半化开状态,不方便夹取。本地人喝红薯汤的时候,筷子是用来拨的。硕大一个碗单手举着,另一只手拨着红薯块,唏哩呼噜的一顿吃,相当的不雅观。这样的动作,张意驰怕是打死都做不来。于是龙向梅给了他一个勺子。
张意驰捏着勺子,细细感受到了龙向梅与他妈妈在照顾人方面的天壤之别。同样很细致,龙向梅却总留有余地。她不会让自己陷入不自觉的偏执,家里没有鸡蛋了,那就吃红薯。顶天了把红薯做的好吃点儿,但不额外加钱的话,她是没兴趣家家户户敲门买鸡蛋的。
又譬如平时做饭,会优先考虑他的口味,但也仅限于此。日常龙家两个菜,他来了不会多几个。菜薹给做嫩点,是她体贴的极限。
张意驰被周密的伺候了二十几年,自理能力当然一塌糊涂。换个不仔细的人来,他可能会因为不贴心而烦躁。而像他妈妈那样过于贴心?他又更烦躁。龙向梅的恰到好处,无疑能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与熨帖。
笼中养大的金丝雀,不可能没有依赖心。如果没有龙向梅的精心投喂,他大概率在外透气三五天,就会乖乖的拨出电话,等着父母来接。偏偏遇到了龙向梅,擅于照顾他人,却从不掩盖自己的风采。
她是一团火,吸引着黑暗里的飞蛾,扑的义无反顾。
所以张意驰留了一天又一天,留的他在过去与现状中来回纠结至彻夜难眠。
想着自己的心事,木然的舀了勺红薯汤。红薯的淀粉煮进了汤里,呈现出了半糊糊的状态。勺子里除了糊,还有块小小的红薯。红薯送进了嘴里,满脑子纷乱的思绪瞬间归位。红薯是这味道!?
龙向梅家种的红薯,跟张意驰以往吃过的完全不同。甜味很轻,与微微的咸味交相呼应。红薯块很粉糯,舌尖轻轻一抿,立刻化在了嘴里。有点豆沙的口感,却又更软更绵。照例是姜蒜的辛辣打破了腻,出锅才撒的香葱碎被热气激的恰到好处。
很朴实的红薯汤,没特殊的调料,也没有特殊的做法。但带给人的是暖和与甜。
这样的红薯汤张意驰能吃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好喝!”张意驰心里那打成一团乱麻的结都差点叫红薯汤化开了。不至于烦恼尽消,但也确实缓解了他的焦虑。
“你怎么逮什么都觉得好吃。”龙向梅好笑,“你家以前到底都给你吃了些啥?”
“粤菜、粤菜和粤菜。”张意驰捧着碗,吸溜了一口汤。盐出百味,沉淀在底部的红薯碎咸的更均匀,由盐带出来的甜味也更清晰。
龙向梅噗嗤笑道:“看来你喜欢湘菜、湘菜和湘菜。”
张意驰喝尽红薯汤才笑道:“你家的菜,跟湘菜馆的不一样。我没吃过这样的红薯。我吃过的红薯汤都是糖水。”
“红心的红薯淀粉不够多,一般做糖水,或者烤着吃。”龙向梅笑着解释,“我们家这种,烤着味道一般,只能煮汤。”
张意驰问:“是特殊的品种吗?”
“算是吧,这种比较饱肚子,但适用范围窄,不是很好卖,所以种的人少了。你是第一次吃到觉得新鲜,天天吃能吃到你崩溃。我那王八蛋的渣爹从小吃红薯饭,后来条件好些了,一口红薯都不肯吃的。而且这个破品种吧,含糖量太少,做出来的红薯干又硬又淡,我们小时候再没零食吃,都不爱吃黄红薯。全挑红心的红薯干吃。不过黄红薯喂猪挺长膘的,你要是喜欢,我去别人家搞几斤来,都不用给钱。”
张意驰哭笑不得,他的口味如此接地气的吗?居然跟猪一个喜好。
见他吃完,龙向梅收了碗,去厨房里洗。张意驰跟着进了厨房,忍不住问道:“你去杨家干活,多少钱一天?”
“300。”龙向梅一边洗着碗,一边欢快的道,“其实我们村请人干活,最多给200。但我看着袁满娘供货供不上,急的满嘴泡了,一口价来了个300,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哈,快被我气死了。我就喜欢看他们两口子气的吐血,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满姨的药钱够吗?”张意驰问。
“够啊!嗳你别把骂人的话当真。贫困户的医药费是全额报销的,不然以贫困户的条件,让他自己掏钱看病,不是等于放任他去死么?”龙向梅甩了甩碗上的水珠,随手搁在了沥水架上,脸色微微沉了沉,“但出了县里,想去市里或省里看,就超出了报销范围,得自己掏钱。所以我想尽量多攒点,复查的时候能去省里尽量去省里,一劳永逸。免得在县里看不出来,拖来拖去的,拖个半身不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