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接了拜帖的姑娘,皆是文臣一派几位嫡女,其中就有君锦玉的好姐妹唐菱。
各家的主母皆前去探望老太妃,唐菱同孙姑娘就来堂屋与姑娘们说笑。
君锦玉以身体抱恙为由,不肯出面,故而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便由谢嫣接待。
唐菱接过春芷递来的茶盏,垂下来的卷翘眼睫轻轻颤动,好半天才鼓足勇气仰头看向谢嫣:“君小姐,赏菊宴那日我出言不逊冲撞了小姐,还望您不要计较。”
若非她出声,谢嫣几乎都认不出眼前这个妆容艳丽的少女,竟是那日帮着君锦玉捉弄她们的唐菱。
这姑娘性子义气,就是识人不清,平白做了君锦玉射人的箭靶子,被她牵着鼻子走,指不定背地里揽了多少私仇。
谢嫣释然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总会成长的,依我看,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唐菱赧然垂下头,低低道:“托君小姐的福气,娘亲已为我许了人家,年后就要成亲。”
谢嫣诧异道:“这样快?似乎半年前见你,唐小姐还未有婚配。”
“是娘亲本家的远方表兄,”唐菱喜滋滋弯了眼眸,当初的青涩与炽热早已褪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沁人心脾的俏丽温婉。
谢嫣端着茶盏的手腕轻轻颤抖,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合宜,只笑道:“届时定差人赠唐姑娘一份大礼。”
谢嫣陪着她们坐了个把时辰,直至几位夫人带着各自的嫡女,坐上马车消失在天际尽头,她看着雪上早先留下的车辙与足印,半晌才有些失落地回了府中。
下人已将青石路中央的积雪扫至道路两旁,谢嫣沿着整洁石子路绕过堂屋,这等景象与宫宴那夜出奇得一致,甚至连檐下的宫纱灯,亦泛着一模一样的光晕,只不过唯一出入之处,便是与那夜相比,她身侧恰好少了容倾。
谢嫣领着春芷入了景梅苑,正要去净房备水沐浴,陡然撞见一个令她辗转反侧多日的身影。
容倾背着个不算大的包袱,立在飞雪回旋的屋檐下,长眉鬓角沾满细碎雪沙,看似在此等了不少功夫。
春芷识趣地退去净房唤人备水,宽敞的回廊下,登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嫣垂下眼睑,琢磨一会子该用什么语气套出他这几日究竟去了何处。
她沉吟良久正欲开口,容倾却侧过脸扬了扬手中的包袱,温声道:“我此番来,是同你作别。”
谢嫣滚到嘴边的话又被她自己咽入腹中,她捏紧了指节,默默听他解释。
“家中有些棘手的案子要处置,没有个一年半载脱不开身,只得来此向嫣小姐告假回老家一趟。因事出突然,今夜怕是没空向王妃告别,烦请嫣小姐代为转告王妃。”
果然……果然,她当初猜得没有错,容倾潜入王府的目的,果真是为了搜查君恪结党营私的罪证。
谢嫣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身后的包袱上,如今罪证搜刮齐整之时,就是他离去之日。所以这些时日以来的朝夕相处也好、救命之恩也罢,也只是他随性之为,并不因着对象是她,而生出一丝一毫的犹疑。
容倾生性洒脱不羁,她又怎能试图借着前九个世界的羁绊,以此拴住他的心?
她记得那些过往,可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所幸谢嫣素来拿的起放的下,她尽力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他的感情越少一分,等到脱离任务世界,回到生前那一刻的痛苦,亦会减轻一分。
谢嫣挤出个还算真挚的笑容,强自镇定道:“路上多加小心,就此别过吧。”
她踉踉跄跄退后一步,容倾却一把捏住她的脸,挑眉促狭道:“就这么舍不得我?瞧这脸哭丧的……”
谢嫣恶狠狠拍开他的手。
容倾倒也不介意,却毫无预兆凑到谢嫣跟前,在她额头间印下一个犹带余温的吻,无比郑重道:“嫣嫣,一定要等我回来。”
就好似一拳砸进了一团棉花里,对上容倾那双极有□□的眸子,谢嫣腹中郁气顿时四散,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有人曾经在她耳边说过。
谢嫣别过脸嘟囔道:“等你回来做什么……”
她感到手指忽然被人握紧,抬眼愤愤去瞪容倾,始作俑者但笑不语。
“下次再告诉你缘由。”
待转到一处灯火通明之处,谢嫣方看清他眉眼间的疲惫与倦怠,应是这几日太过奔波劳累所致,谢嫣也未再留他,默然看着他抄小道从偏门出了侯府。
自容倾一别,景梅苑中好似一夜之间冷清了许多,书房他时常坐的圈椅、用惯的毛笔,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淡尘埃,处处都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