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
连续下了一月的绵绵细雨，这日终于停歇，窗外一院闲庭，花架藤蔓蜿蜒，葱茏绿意缀满花蕾。
顾云锦醒来时已是拂晓时分，时节虽已入夏，空气中却还飘着一丝晨露的清凉之意。
她无声翻起身，借着窗外微光穿好衣裳，便熟门熟路摸进灶房洗锅淘米，又趁着水还未煮开，去后院扯了几棵小青菜剁碎，混着昨日剩下的一点肉丁跟白米煮成一锅稠粥。
很快，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顾云锦拿出两个蓝边粗瓷碗，盛得满满的，放在灶头温着。
忙碌一通后，她看时间也差不离，打算先去给城东的绣铺送这几日的绣品。
回里屋去换了身半旧的罗裙，顾云锦挎着竹篮出了院门，刚侧身将门带上，眼梢就瞥见隔壁门前聚着群妇人。
阿云向来不擅与人打交道，瞧着乌泱泱一群人就有些发憷，低垂着眉眼沿着墙角往前走，原想着她们聊得火热，大抵是不会注意到她。
没成想张婶瞧见她，却是“唉哟“一声。
“阿云，这么早就出去呐？”
阿云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嗳，张婶子。”
又向一旁几个笑成菊花的妇人一一点头。
她们大多穿着累着补丁的衣裙，整个人灰扑扑的，但一双双深凹的招子却精亮有神得很，直往顾云锦身上打量。
小丫头乌压压的长发坠在肩头，白嫩的小脸上生着一双含情杏眸，鼻梁挺翘，朱唇皓齿，这等相貌，在顾家村算得上是头一份了。
阿云被她们盯得垂下头，提着竹篮匆匆离去，身后纷纷议论起来：
“有段日子没见，顾家的丫头长得越发水灵了。”
“长得好有什么用？打小没娘教养，家里头只有个跛了腿的老婆子，压根管不住她。”
“我瞧这丫头挺乖巧的，能有啥坏心眼儿？”
“你知道啥，我前儿个可是亲眼瞧见这丫头捡了个男人往家里带。”
“哎哟喂，这话你可别瞎说，徐姥姥是个老实的，难道会放任着不管？诶，那男人什么来头啊？”
“看着面生的很，大抵不是咱县里头的，老婆子我活到这个岁数，还真没见过这么俊的，就是城里头的官老爷都比不上。”
张婶是武清县远近闻名的媒婆子，便是县衙里的官吏与乡绅，她也是拉过媒作过保的。能从她口中得到夸赞的人，那必定是长得顶好的。
闲言碎语不绝于耳，或道听途说或夸大其词，顾云锦自然是听不到，她此时已经走到沿街的一道木门前。
吱呀一声，微胖的妇人轻抚抹着香油的发髻开了门，一抬眸，就瞧见顾云锦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虽稍显稚气，但眉眼已显出秀美的轮廓，笑起来时，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瞧着又甜又软。
妇人靠在门扉上，懒懒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珠子同她打招呼：“云娘，今儿个这么早啊。”
顾云锦将手中的篮子递上去，“想着绣完了，就早点送来。”
妇人揭过绒布瞧了一眼，笑眯眯道：“云娘的手真是愈发巧了。”
她一面伸手在腰中拿荷包，一面道：“陈员外家的千金前儿个挑了好几方帕子，昨儿个张秀才的闺女又来问，云娘啊，你要是手里得空，再多绣点给我送来。”
“嗳！”小姑娘接了她的铜板，眼睛弯成月牙，“我近日又研究了些新花样，过几日就给您送来。”
顾云锦长得乖巧，人还实诚，自打给妇人的绣铺送货后，风里来雨里去，从未停歇过。
更何况，她那巧手是远近闻名的，若不是妇人之前救济过阿云，旁人早就出高价把她的好手艺抢了去。
想到这，妇人又多拿了几个铜板递过去：“拿着，买点胭脂水粉去。”
顾云锦推辞了半晌，最后拗不过只得收下，荷包里装的沉甸甸的，她的一颗心也雀跃不已，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这一路顺遂，回屋的时候姥姥已将碗筷摆在桌上，阿云笑眯眯地挨着她坐下，安静地慢慢吃。
姥姥的脸上却没几分笑意，时不时还叹几口气。
阿云知晓她的心事，但也不问。
姥姥终是忍不住道：“昨儿个你舅姆过来，说她有个远房亲戚，比你大不了几岁，之前在绣铺远远瞧过你几眼，对你挺中意的。”
阿云放下碗。
她四岁时跟着阿娘回到顾家村，而后与姥姥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