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恬没有动黎序新夹过来的菜。
还在纠结什么时候开口留下的黎序问:“可是不合口味?”
他从未与主上一起用膳过,也不知道主上的口味。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若是日后还能留下,他定会把主上的喜好了解透彻。
“你也坐下一起用膳吧,今日这席面主要是为了你摆的。”步恬放下筷子,拿起调羹给黎序盛汤。
这顿主要就是为了庆祝黎序认她为主,另一位庆祝对象一个人光顾着布菜不能尽兴算什么事儿呢。
据她多日观察,黎序吃什么都一个反应,无论吃什么,都看不出有多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
他同爱吃水果沾不得肉类的莫倾澜不一样,没有忌口的东西,不过也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他本身对于吃东西这件事,就没什么兴趣。
步恬今日这些菜色就按着莫倾澜的喜好来做了,以各色素菜为主,配上鱼虾,口味清淡。
想来与莫倾澜本就是一体的黎序,喜好不会与莫倾澜差太多。
她把竹荪萝卜汤推到黎序面前:“尝尝。”
黎序低垂下眸子,手里的汤勺慢慢搅动。
原来是送行宴。
主上是真的想把他送走。
步恬见黎序兴致不高,迟迟不动筷,后知后觉想起他戴着面具不方便用膳。
她屏退侍从,为黎序摘下面具。
步恬倾身过来的那一刻,他似乎回想起了认主之时那灼烧之感,浑身都僵在那儿不动了。
他们都说魔神周身笼罩的灰雾阴寒彻骨。
可他们不知道,魔神的手很温暖,魔神的血液非常炙热。
面具从他脸上抽离。
以后,这双温暖的手不愿再握住他了。他将被丢在天宫里,让锈铁侵吞他的剑身。
他不想接受这个结局。
黎序一把握住她的手,手上传来让他眷恋的温度。
微风拂过,孔明灯投射来的光线忽明忽暗。
愁绪蔓延在曾经不染尘埃的面容上,他清冷的声线虔诚地诉说着:
“主上,我自知没用,身为主上的剑,却处处需要主上来照料我。如今,魔域需要我前往天宫,我舍不得主上,却也不想看到主上为了我为难。”
步恬挑眉:“嗯?”
这是她认识这把剑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个黎序很不对劲。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
“你……”
步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黎序就跪了下来,月白色长袍下摆如雪莲般铺开。
“今日与主上并肩作战的每一幕我都记下了,日后天宫寂寥,有了这份回忆,也可聊以慰藉。”黎序眼眶微红,戚戚然道。
“我愿为主上分忧。”
他阖上眸子,等待最后的判决。
“主上,您下令吧……”
“我还没用你几回,你就想换新主了?”步恬给自己也盛了碗汤。
“不,一剑不事二主。主在剑在,主亡剑毁。”黎序匆忙把步恬的手放至心口,“剑心为证,黎序永远都只认您一个主人。”
步恬抽回手,捧着碗喝汤。
黎序见步恬不为所动,眸色黯淡下来。
她喝完汤,目光瞥向黎序:“谁说我要把你送走了?你当我是给你设了个送行宴啊?今日……哦不,已过了子时,该说是昨日了。昨日的宴,是为了庆祝你我结契而设的。”
黎序怔然。
原来主上并不准备送走他,那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攥上衣角,歉疚道:“是我误了时辰,坏了您的心情。”
“看了你整的这一出大戏,我心情可好着呢!”步恬扶起黎序,把他按到座位上,“来,我们先喝盏酒,庆贺一下结契。”
黎序神思不属地坐下,还未饮酒,却已觉得醉了。
不然他怎会觉着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呢?
二人喝了杯酒,这才正儿八经开始用膳。
步恬交付了一个任务给黎序:“今日起,我要开始闭关,你帮我守好门,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我修炼。”
……
步恬安排好魔域事宜后,回了一趟天宫,在天道的私库里找上几个药方里的灵材,准备往沧海看莫倾澜去了。
她既然要回去了,便不再需要夕蘅看顾莫倾澜,顺便就把夕蘅的休沐取消,召回天宫去跟进镇魔鼎的事。
而远在沧海的莫倾澜,躺在飘荡在海面上的乌篷船里,沐浴着朦胧的月光,正接受鲛人族的传承。
他接受传承已至尾声,本该醒来时,听着海潮的声音,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得很小很轻,被师父拿在手中擦拭,放进水里搓洗,按入火焰之中,浑身滚烫,炽热难耐。
后来,梦中的他似乎长大了。
在一次宴席中,师父好像不想要他了,愧疚、惶恐、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溺得他几度窒息。
他借着杯盏中的酒水,想看一看自己到底是何模样,就在他即将看清自己容貌时,却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睁开眼,看清了来人。
“师父!”
莫倾澜青苍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他一直在等的人,面上挂起温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