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行了。
老太太心理素质也就这个水平了,徐清英越变越陌生,再憋下去,老太太的心态就要炸了。
大老爷叹了口气。
“您说的话模棱两可,我也不好判断,明日您早些起,我们去趟香山观吧。”
‘余一油滑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一句准话!’
第二天一早,府前车架起,出城,直赴香山观。
余一大师正在静室里念经。
他现在晓得了世界上有鬼,自然觉得漫天诸神都有可能是真,作功课是不敢糊弄,也很少在静室里偷吃荤腥,喝酒大醉了。
“师父~”
遥遥的隔着门廊,就有一小徒弟朗声道:“督公府老夫人、并大老爷来到了~”
这报名,既是为了气派,也是为了通风报信——搁往常,他若是在静室做什么不符合高人形象的活动,一听这声音,就该赶紧销毁证据了!
现在倒是不用。
余一一派高人风范,沏茶摆座,准备和自己最大方的客户们谈玄聊天。
结果客户这波上门解惑来了。
大老爷直言不讳,我家老四,到底怎么回事?
余一这月以来,派了不少混迹江湖的闲杂人等,无声无息的接触徐四,是真的打探到了不少东西:
徐清英茶楼喝茶时点果脯,抱怨京城没有甜瓜,还嘟囔什么空运。
——于是他知道了这人前世所生之地,有飞天之能,千里之遥,一日可抵。
徐清英逛庙会,看十里长灯完全无感,丫鬟惊叫,他还嫌弃,直言大惊小怪,还说什么可惜没机会,不然带你游车河。
——于是他知道了这人前世所生之地,有净光日夜不息,人人可取,然后光聚成河,天人们可以在里畅游。
徐清英揭穿江湖骗子,嗤笑这算什么化学物理,吐个火球就要大惊小怪,看见核弹还不吓死你?
——于是他知道了一种仙人法器叫hedan(具体什么字不确定),有毁天灭地之能。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搞到现在,余一自己也不确定瞎话到底是不是瞎话了。
毕竟他那地方真的好像仙境啊喂!
督公府一直对他敬谢不敏的大老爷都上门了,怕是也被徐清英表现出的东西,隐隐说服了不少!
“唉。”
半晌后,大师仙风道骨的一叹气,四两拨千斤:“大公子想问的,其实不是清英的来历,而是既在局中,徐家该如何应对吧?”
他这会儿叫大公子,就是把当年老督公收容他的情分抬出来了。
徐衣春果然神色微动,气息舒缓了一些。
“请大师指教。”
余一大师心里有底了,再次进入熟悉的心算环节。
首先,徐四是个王八蛋。
性子不好,人品不好,没什么眼色,脑子还笨。
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第二,他是真有几分神异的!
见识,习惯,文章诗词,虽然大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脑子里歪招不少。
这第一点,让他容易犯错,犯浑,招人算计。
而第二点,且让他在犯浑犯错,以及反击他人算计时,轻易就能把事闹大。
这世间的事儿啊,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有时不过牵一发,就可以动全身,余一不敢轻易下什么箴言——
——不然徐四以后冷不丁作出个大妖来,他可背不住的。
想把变数挤到最小,那就得想辙把徐四圈起来!
老神棍眸光一闪,说这事不难。
“您细讲。”
“徐清英不能做官。”
余一先箍住他的上升渠道,权利越大,作妖后果越强。
大老爷原本也没想让他做官,但听到这点,还是皱眉,问了句为何?
“这还不简单吗?”
老夫人可懂了:“做官就要牵扯王朝气运,说不定可以上达天听的,他一罪人,专心赎罪便罢了,在神仙面前动不动就冒头,不是找打吗?”
大老爷:……
他转头看余一。
大师呵呵一笑:“话糙理不糙。”
这第二嘛,就是少留后代。
“这又是何意?”
余一:当然是怕他管不住裤腰带啊!
他可把徐四的生活轨迹打听了个通透,早前对上那个卖石棉的大商人,直接揭露人家赚钱的法子,就是为了和人争一个花魁。
——情啊爱啊的最容易上头,京里遍地是权贵公子,闹起来出幺蛾子的几率最大!
但老神棍嘴上一拐弯,说起的却是因果事。
“牵绊少,因果就好解,只等他身死道消,是好是坏便和徐家无关了,但若是徐家有他一脉血裔……”
说到这里,老神棍刻意断了一下。
“徐清英的性子,并不如何在意亲缘,就算赎完罪能重新位列仙班,轻易便会把凡间事抛诸脑后,贵府上估计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他若是没了以后,继续受罚……”
大老爷自然接了一句:“那我家上下,就代代都和罪人一脉。”
“就是这么个理儿了。”
老神棍喝了口茶,撩盖送客了。
督公府的车架一路回府,老夫人和大老爷俱是沉默。
“你说说我们家,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哦!”
老夫人捏着帕子,都要急哭了。
大老爷也是叹气,这里头具体的缘由,余一大师依旧没有说死,清英毕竟是天人转生,得罪了不行,放任了不行,还有那个他前世侍奉的童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
回府洗漱一趟,母子俩人对坐养神堂。
大老爷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半晌后,看向侧厢的小佛堂,说:“实在不行,咱立个牌位,拜上一拜吧。”
“拜什么?”
老夫人登时皱眉道:“就算是天人,清英有什么好拜的,就他那一眼望到底的性子,得理不饶人,还什么都要争一嘴,什么便宜都要占,便是见到亲戚时,那脖子也梗的跟个乌眼鸡似的!”
“拜菩萨,慈眉善目我心静,拜了他,我气都不顺了。”
大老爷寻思着他妈这脑回路也挺清奇的。
我既然说要拜:“那自然是拜童子啊!”
往超然了说,那是真真儿见识过的神仙,可不比山野毛神靠谱?
往势利了说,那童子是徐清英原先的主子,他们徐家轮一轮,也算是人家麾下的,多拜一拜,总不会出错。
老夫人心说有理!
但是:“怎么拜啊?”
神名打听不到,管什么的也不晓得,余一大师跟被剪了嘴的鸭子一样,彻底三缄其口了!
所以这要说起怎么拜……
其实大老爷也不懂。
但香火情香火情,燃了香火,拜一拜总会有情。
徐衣春早前没往这边想,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再看,他那侄子办出来的事,拿出来的方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来历不凡的侧面论证。
大老爷心里还是怕被拖累,不如搭上童子,想辙存点情分。
至于如何给童子立牌位……
“实在不行,去问清英算了。”
“那毕竟是他前世的神主,多拜一拜,对他也有好处的!”
老夫人却不看好这法子。
“他不会说的。”
老太太看的可清:“清英那个性子哦,寡恩义,你是没见他刚恢复神智时,满院子喊着要认错的样子,气急了还有咒骂之语呢,说不得他心里头,还怨童子当初没能救下他呢——”
“——找他,不说都算好的,要是故意说个错处,骗我们咒一咒童子什么的,事情可不好收拾!”
大老爷叹了口气,重新沉默下来。
没一会儿,梅姑急急来报,四老爷回来了!
“老四?”
老夫人皱眉:“喝醉了还是打伤了?你去唤一唤二娘,我看他在女儿面前,有没有脸借酒撒疯!”
梅姑赶忙说不是的。
四老爷今天虽然负气出门,但并不是喝醉了回来,要借酒撒疯的:
“他带了个神婆子回来!”
“哈?”
我们前头写过了,四老爷是个经年纨绔,玩的花的很。
他一日日里招猫逗狗,钱花了大堆,看似没个正型,对小辈却很好。
不止自己女儿,就之前徐清英还傻的时候,也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他不止不耍弄对方,还打心底爱护,只当这侄子永远五岁,出门都能记得给买个小玩具。
街面上玩时,听人念叨“那徐家四傻子怎么怎么着”了,分分钟要跟人讲理,为这打起来的都有。
徐清英也喜欢他,那关系是真好。
说起来,还是因为他这老四先和傻小四关系好,他女儿二娘,才会跟傻四哥关系好的。
四老爷昨日见女儿受了委屈,要打人又被亲妈拦住,别提多憋屈了。
他一难受就喝酒,喝了一宿。
半醉半醒间,又回忆起过去,只觉得清英好了还不如傻着,人都变了。
想到这里,一道灵光直击脑海,四老爷一个激灵醒了酒。
“说不得,还真就是人变了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么回事,谁家傻子开慧就什么都会啊,还有那一身的坏毛病,没个十好几年的,绝对养不出来!
——这怕是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借机占了他侄儿的肉|身!
至于余一大师说过没事?
呵呵。
四老爷也算是半条腿踩在江湖里的人,隐隐约约听过一些风声,那余一,金盆洗手也不过二十年,怕不是个手段了得的老骗子,乱说糊弄他娘呢!
这老纨绔想到最后,早饭都不吃了,匆匆出门,要找个真能看事儿的先生道长来!
“所以这就是你找来的真人?”
养神里,四老爷乖乖站在下首,听他哥板着脸问话。
他背后,站着矮墩墩的一个老太,穿着打扮都像异族,花里胡哨的。
四老爷“嗯”了一声,开始解释这神婆的能力。
这神婆手里,有一味燃神香,传说燃之可醉神魂,啥事儿都能问出来!
四老爷当时试过了,他一小厮自告奋勇来着。
结果十分有用,一些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迷迷糊糊间就说了,而且迷住了就会被神婆操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神异的很呢!
四老爷就想:如果那占了清英的野鬼,真有什么前世记忆未了,那醉了香后,定能问出个一二三四来!
他绝对要当场揭穿他!
可惜被大哥拦了……
四老爷心说这猜测乍一听像天方夜谭,手段也很胡闹,大哥那么正经的人,肯定要呵斥他的。
结果大哥沉吟半晌,又看那神婆。
“你确定有用?”
四老爷坚定点头!
就在四老爷以为要挨骂的下一秒,大老爷居然点头同意了。
“那就试试吧。”
不过这计划继续进行的前提,是:“迷住了徐清英的神魂之后,问题都由我来问!”
四老爷说好嘞!
有人搭把手,自然不会让他简单粗暴的去下“毒”。
梅姑出去没一会儿,直接叫来了碧玺。
这丫头就是养神堂出去的,听了吩咐,直接给徐清英端去了一盘酒菜。
翡翠算是开了个好头,徐清英对献殷勤的丫鬟来者不拒,碧玺原就有几份蹭上他,这回跟表明心迹一样温声软语,没一会儿,就成功把他灌迷糊了。
这会儿院里伺候的人,都被老夫人做主打发走了,四老爷和大老爷合力,把徐四扶到了屋里。
等所有人都到了屋外,那神婆子戴个面罩子,神神叨叨的开始燃那醉人神魂的香了。
此时,这个世界的文化进程,差不多可比隋唐之初,对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明确的认知,而神婆子燃的香,取自她故乡特有的一些药草。
说的神异,其实也不过是各类罕见菌菇的孢子。
但除此之外,还有让人飘飘欲仙的另一位主药。
她老家叫美人果,也有美称作阿|芙蓉,但归根结底——
——都是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