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女乘金架玉辇而至,但见她鸦鬓颓散红颜酡,轻衫半开倦意浓,素手掩口,春困呵气,不乐道:“又是什么事,乱嚷嚷的将我吵醒?”
阿烛上前相迎,唤道:“母亲,你来了。”
青河龙女把不耐收起,和颜悦色道:“我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烛道明事由。
龙女恍道:“原是如此。”
既已明了,她就失了兴致,百无聊奈道:“此事与我无干,近来一鲛郎颇合我心,我成日家与他饮乐,哪有闲情去祠堂看什么珠子。”
她如斯散漫,阿烛实看不得,肃容道:“母亲慎言,祖宗遗珠,不可如此轻慢。”
龙女嘻嘻笑道:“儿啊,你哪里学的道学模样,竟对你母亲做起了道德先生。”
这话说来,就有些怪责意思了,阿烛不好争执,只得劝说:“若叫外祖听见,要斥你哩。”
龙女狡黠道:“你当我木鱼脑壳,把这话拿他面前说?”
青河龙女油盐不进,阿烛拿她无法,不由叹气。
龙女却又招惹闺女:“先前捡了几个鲛娘送至你处,我怎么听龟相说你不甚欢喜,若不合意,早与我说,我是你亲娘,难不成还怪你?”挤眉弄眼,调侃戏谑,“说罢,你喜欢甚样的,再选来与你便是。”
阿烛道:“非是不喜,只我不好女色,现如今把她几个使去纺纱织布,倒也用得趁手。”
龙女笑道:“我的个乖乖,那般娇滴滴的美人儿,你不享用,使去纺什么纱织什么布,该是你命里享不来福。”
忽又想起一事,蛾眉稍蹙,秀目微恼:“我儿,你不爱亲娘送的,莫非喜爱亲爹送的?”
阿烛晓得她惯与自家亲爹较劲,不敢耽搁,急忙辩解:“那火精性乖,我把他带在身侧,权作暖身之用。”
龙女闻说,面色略缓,嗤道:“你爹也算做点人事,我还当他良心遭狗吃了。”
她气来得快,散得也快,而后又揶揄:“原先还不晓得你憨,今日才看你是根实心的木头,那般好颜色,你只暖身,既只暖身,怎么不抱个炉子。”
阿烛实话道:“炉子不管用,唯他在时可解寒。”
怕龙女乱操心,又言:“母亲莫为女儿烦恼,我在四海内也有些知交,若要消遣寻乐,不愁没有去处。”
龙女听了,琢磨一会子,悄咪咪道:“你那些知交,若你不爱,也可引荐给我,我是你亲娘,凡事要多想着些啊。”
阿烛知她性情如此,也不以为怪,自然应下了。
娘女俩说讲片刻,龙子龙孙却都到齐。
上首的龙王呵道:“近日谁去过祠堂,老实站出,不要找打。”
下头的龙子龙孙,不知何事,你看我,我看你,相互打量脸色。
半晌,才有几条龙吊着颗七上八下的心,迟迟疑疑走出。
东海龙王审道:“祠堂供奉的烛龙珠无故遗失,是谁拿了去,趁早交待,若不肯说,少不得要扒皮抽筋,贬去九幽之处,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威吓,龙子龙孙就都害怕,四下里鸦雀无声,更无一个敢应承。
龙王挨个审问,头一个是个细瘦伶仃的龙孙,穿了件花花绿绿的锦衣,鬓角插朵大红花,腰间挂个蛐蛐罐,吊儿郎当,浮浪不堪,虽在尊长面前极力装老实,眼珠子却东瞟西看,没个正形。
南海龙王见亲孙如此形貌,老大没面,口气暴躁道:“那畜生,你站直了答,珠子可是叫你偷去?”
龙孙先还支支吾吾不说,南海龙王以为是他偷的,自腰里解了把刀,要当庭扒了龙孙皮。
龙孙吓得直往兄弟姊妹身后躲,没口叫道:“救命,救命。”
那些龙子龙孙也忒没情谊,他躲至何处,何处便如遇瘟神般散开。
甚至还说:“你既犯法,就伏诛罢,何苦垂死挣扎?”
东海龙王拦住兄弟,劝道:“问清楚再剐他也不迟,莫冤了他。”
南海龙王道:“不是他干的好事,为何问他不敢说?”
龙孙方寻着时机大叫:“莫扒我皮,我说就是。”
南海龙王刀指亲孙:“你说,今日不说仔细,休想活命。”
龙孙哭哭啼啼道:“亲爷爷啊,我真不曾偷珠子来,先前去祠堂,是我亲娘说儿,你大了,不要整日游荡,很该做些正经事才是,听闻小鲤江无主,正召各路仙家考封,好选一个水神出来,你也去考一个。”
他絮絮叨叨,扭扭捏捏:“她却不知,我学业有些个……不足处,虽知考不上,却还有些侥幸,去祠堂只为拜祖宗,好求他保佑,又怎会偷盗遗珠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