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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1 / 2)

黎曼枝望着江云照,他看上去像是被震慑到了一般,呆坐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人工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下落,湿透的衣服布料黏上皮肤,胃里反上来那块面包的馊味,与此同时垃圾堆里隐约的腐臭味也开始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发酵。

黎曼枝在开始给江云照讲戏之后,为了催动情绪,一些过往的记忆片段被她从脑海深处调了出来。

昏暗的合租房、漏水发霉的天花板、堆积的泡面桶、贴着墙角窜过的虫鼠、工作一天后疲惫的身躯,不熟的室友在隔壁和男友大声吵架。

手机里积攒了无数条未读的信息,不是家人的担忧,而是咒骂她没有良心,丢下一家人去大城市快活。

她缩在床上,捂着肚子忍受因为连续吃了半个月泡面而涌上来的反胃感。那时的黎曼枝甚至连流眼泪自怜的精力都没有,因为她的大脑还在计算着要打几份工才能凑出下个季度的房租。

往前走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往回退是那个要把她吞噬的家。

她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被风卷着不知要去往何处。

第一次试镜的时候,那个大导夸赞过黎曼枝:“虽然你的技巧很笨拙,但你的情绪却是最到位的。”

试镜当天导演给的剧本是妃子临死前的片段。

她没有学过演戏,这个机会很重要,然而她却在念台词的时候错了字,连带着接下来一段的表演都变得不流畅。

黎曼枝知道自己出了纰漏,越演越慌。

她仿佛看见了生命里好不容易出现的一道曙光又要破灭,那个阴湿的合租房,那些被泡发的廉价方便面,父亲在电话里狠毒的咒骂声……她又要回到那个黑暗的深渊中去。

在表演最后,黎曼枝转身看向镜头时,她眼中流露出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绝望和颓靡。

这样的绝望和颓靡出现在她漂亮的脸上,有一种奇异而动人的美感。

她因此得到了那个角色。

苦难成为了她饰演反派时调动情绪的催化剂。

只需要回忆起那过往的一切,属于反派的绝望的、阴暗的、悲剧性的情感就会在她身上出现。

她在银幕上的美生而带着反派的色彩,是与积极、明亮毫不相关,是因为绝望颓靡而产生的妖异。

五年过去,她已经学会了很多表演的技巧,学会了怎样在镜头前把某一种回忆的情绪包装成另一种情感的模样。然而,在偶尔无法催发情绪的时候,她还是会选择触碰到最深处的伤口,用阵痛来激发表演的灵感。

这是一种自我消耗,每次出戏后她都需要用大量的精力稳固心神,让自己从那种泥沼似的情绪里走出去。

黎曼枝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往远处看,看到雨幕之外的摄像机,以及围在一旁的工作人员。

心底的负面情绪涌出后就很难立刻消解,此时她需要离开这个容易勾起回忆的地方,回到属于现在的她所在的、温暖干燥的环境里去。

她从那一片垃圾堆里站起来,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江云照还在看着她,神情不辨悲喜,而她却没有再和他对视。

她是一个好老师,能够身体力行地教他演戏。

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她不该把这些因为表演而产生的后遗症般的负面情绪吐露给他。

黎曼枝走下来,路过江云照的时候留下一句“你照这个来揣摩吧”。

她和姚导说过,径直离开了片场。

-

酒店房间的门关上,黎曼枝快步走到马桶前跪下,终于吐了出来。

她早上没有吃多少东西,此时呕出来的多是酸水,从食道到口腔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是身体打开了一个宣泄的口子,那些压抑的、沉重的情绪也随着呕吐排出去了许多,当一切情绪排尽,剩下的是空荡荡的一具躯壳。

吐了一会儿,黎曼枝擦着嘴起身,摸索着走到淋浴间打开花洒,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先在倾泻下来的热水里站了半天。

源源不断的暖意弥漫开,终于将身上冰冷而泛着腐朽气息的味道驱散。

黎曼枝这才有了力气脱衣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她将将沐浴露揉出泡沫涂在身上,香气将身上沾染的难闻气味抹去。

她又变回了光鲜亮丽的女明星黎曼枝。

洗完后她在镜子前吹头发,看到镜子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一点点细纹在镜前灯的光里模糊,漂亮的五官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出油画一般的静态美。

她才二十五岁,骨相也好,不容易老,素颜之下甚至还显小。她的演技好,也没有走靠脸吃饭的流量路线,就算再过几年也依旧有戏拍。

然而她的心却老得很快。

即使她可以花钱用美容抹去外表上生活打磨过的痕迹,却无法让被现实戳得千疮百孔的心重回年轻。

决定要演《点燃》这个剧本是她五年演技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不光是因为她首次挑梁担任女主,更是因为钟情这个角色,是黎曼枝这些年饰演过的角色中和她本身性格差异最大的一个。

钟情身上有着充沛的爱,有很多人爱她,她也爱着世人。

黎曼枝却没有人爱,她也学不会爱人。

某个半夜惊醒的时刻,她眼神空茫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突然觉得很可怖。她的心已经老了,而脸蛋也不会永远年轻,未来不再如之前那样看不到光明,却还是蒙在未知的迷雾里。

因此有了《点燃》。

这是她送给自己用于纪念青春年华的作品。

她想着,假如几十年后,她不再年轻,也依旧没有学会爱,依旧没有得到爱,至少还有这样一部作品,可以留住她曾经的美丽容颜,可以在虚假的故事中赋予她爱人的能力,和被爱的幸运。

-

黎曼枝在床上睡了很久才醒过来。

鹅绒被温暖而柔软,中央空调让屋内的温度很舒适,窗帘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只有一盏小夜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翻了个身,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可能是助理回来了。

五年来的剧组生活让她养成了睁眼后立刻起床的好习惯,即便此时她还有些困顿,却也很敬业地强打精神要坐起来。

属于男性的宽大手掌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眯着眼睛侧头看去,才发现来的是江云照。

他应该是下戏了,此时已经洗漱过,身上是睡觉时穿的白T,靠近时又能闻到他那股熟悉的暖香。

黎曼枝见来的是他,又松弛了下来,那点睡意经由他身上的暖香催发,重新变得浓重。她索性躺了回去,被子一拉,半张脸露在外面,声音懒懒地问江云照是怎么进来的。

江云照有些意外她这么说,原本想伸手摸摸她头发,现在也收了回去,说话时声音带了点小心翼翼:“你在电话里说,让我回酒店后来你房间。”

之前在片场,黎曼枝给他示范完以后就离开了。他顺着被她感染的那股情绪往下演,竟然很顺畅地拍完了戏。

下戏后他遇到了黎曼枝的助理,塞给他一个装着姜汤的保温壶,说是小曼姐给他的。

黎曼枝在雨里神情麻木地表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一刻江云照看着她,明知是在演戏,却无端地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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