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挤满了赶着上班的人。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半旧大褂的报社编辑,抱着书本的学校教室。冯世真面前,还坐着一对学生情侣。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男孩粗黑,女孩白胖,凑在一起对比十分鲜明。两人却亲昵恩爱,依偎在角落里喁喁私语,像是一对挤着过冬的小鸽子似的。
电车转弯时,重心朝这边倾斜。男孩子伸出手,把女孩儿护在了怀中。
冯世真看得有点眼热,又觉得很温馨。
他们还小,也许将来并不能在一起。但是有什么妨碍呢?至少在生命中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填补了彼此的空白,抚慰了对方的寂寞。
“今天怎么到处都是巡捕房的人?”有人在小声问。
“没看早报吗?”乘客说,“凌晨的时候,闸北那边dòng • luàn了。工人和警察起了冲突,闹得好大,我家都听到枪声了。”
冯世真有些意外,家住在西边,离闸北挺远的,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bào • luàn。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是工人起义,为了支持北伐。但是没成功,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嘘……”
电车到站,冯世真下了车便立刻买了一份报纸。报纸头条就用粗大黑体印着“闸北bào • dòng被镇压”等字样。
上海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常有阴雨,冷风阵阵,浸入骨缝。医院的红房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十分醒目。
冯世真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朝医院大门走。
突然伸出一只手,把报纸抽了去。冯世真吓了一跳,扭头见是冯世勋,这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做什么呢?”她嗔道。
“走路看书不看路的毛病总不改。”冯世勋不悦地捏她鼻子,“我在车站就等着你了,你愣是一眼都没看到我?”
今天是冯世真第一天上班,做兄长的一早就来车站接妹子,却见妹子拿着份报纸就从自己眼前走过,气得啼笑皆非。
“好啦,别生气了。”冯世真急忙笑,把装着铝饭盒的袋子塞进了冯世勋的怀里,“妈妈包了包子,是你喜欢吃的香菇猪肉馅儿。还有我亲手给你磨的豆浆。这个赔罪够不够?”
饭盒一打开,生煎的香味扑鼻而来。冯世勋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先放过你了。”
兄妹两并肩走进医院。冯世真问:“哥,知道昨晚闸北的事了吗?我在电车上就听到有人议论?”
冯世勋神色一黯,嗯了一声,“牺牲了不少人。”
“都是些什么人?”冯世真好奇。
冯世勋捏着饭盒袋子的手微微颤抖,“是一群……为了理想和自由,不惜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