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倩自认为这一眼看的十分隐秘,但其实逃不过姬莲的眼睛。只是访琴河的事情还没有过去,他当做没有看见。
装着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唐倩坐不下去了,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内,找出一件衣服,用剪刀划拉开一个口子。抱着故意损毁的衣物到了正屋,她走到姬莲面前,把衣服一递:“我衣服破了,你帮我缝一下子好不好嘛?”
剪衣服的小动作当然也早被姬莲看到。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衣服的破口。
“我手疼。”手疼,缝不了。
唐倩立刻把衣服一扔,捧起了他的左手,不停揉着,不住问道:“哪里疼哪里疼?是不是这只手疼?”
姬莲从她的手中抽出左手,用左手食指指了指右手,又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左手。
然后把两只手都递给了她。
唐倩:……行叭,原来是两只手都疼。
这十指修长白皙,一看就是绝世美人的手。
她抱着绝世美人的手又揉又吹,哄了好一会。终于妹妹的手不疼了,开始头疼,她又给揉头。今天的妹妹尤其娇气,力道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不情不重也不行,到最后,唐倩都要分不清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了。
好不容易揉完,唐倩觉得差不多了,拉着姬莲的手问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她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问题一定要问清楚,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
姬莲瞥了眼被她握着的手,嘶了口气道:“你握我握的好重。”
唐倩默默松开她的手。
然而一松开,却被反握住了。
唐倩眼睛一亮:有门!
于是她加大进攻力度,不停地哄,坐着哄站着哄,从左边哄,从右边哄,抱着哄,像挂件一样挂在姬莲身上哄。经过唐倩的不懈努力,姬莲终于被哄好了,而唐倩得出结论,妹妹不是因为没有尽兴而生气,而是她的道德标准太高了,接受不了逛窑子这件事。
相比之下,唐倩觉得自己就是道德败类。
作为道德败类的她,对道德标兵姬莲发誓:“我再也不去了!”
姬莲往床侧一倒,不看她:“你去过那么多次。”一幅我不相信你的样子。
唐倩心中大叫冤枉:我没有啊!
但话是她自己说的,此刻后悔也没有用了,发了好几次誓,妹妹才睁开眼睛,表示勉强相信了她。
唐倩呼出一口气,心想,你真是难哄。
好不容易哄好妹妹,然而第二天,她收到了明枝的信。
唐倩亚历山大地当着姬莲的面把信打开了。这封信是谢谢她那天安慰他,说得到了姐姐的消息,可是身在欢场,无法去寻,诉了一番苦后,最后邀请她再去做客。尽管妹妹坐在旁边,应该看不到信的内容,但感受到她的的眼神,唐倩莫名地头皮一麻,如坐针毡。
姬莲微笑着说:“姐姐真是受欢迎啊,见了一次面,便让人念念不忘呢。”
明明这话听上去没问题,语气还很温柔,但就是给人不对劲的感觉。
唐倩:你这种大老婆抓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的橘里橘气又要进化了吗?
于是她头皮更麻了。
飞快地扫完后,唐倩还点火把信给烧了,一脸改邪归正:“我是不会去的!他让我去我就去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姐姐还要什么面子,随便被人哄一哄就走了,”姬莲看着她说,“随便说什么就信了。”
唐倩:???你是不是到了叛逆青春期?
俗话说戏子无义,其实唐倩也知道明枝可能是骗她的,但一来他故事讲的好听动人,让她哭爽了;二来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根本不怕被骗钱;三来,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骗她的呢?为了这个可能性,唐倩愿意在自己能帮忙的情况下帮忙。
花船她是不准备去了,却拿了些钱让人带过去。如果是真的,这笔钱能帮他赎身去找亲人。
经过这件事,唐倩偶尔有一种“妹妹是不是喜欢我”的感觉,尤其好几次,和上次一样,当她从主屋回到就寝的侧房,明明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妹妹总是站在房门,静静地目送她回去。当她回到屋里,关上门,从窗隙看过去,她仍兀自遥望着。
唐倩从窗隙收回眼神,轻手轻脚地回到双上,揉揉头,想,我真是魔怔了,妹妹只是橘里橘气了一点,怎么可能对我有那种心思呢?
是我的心不干净了。
访琴河的夜晚是艳靡热闹的,丝竹舞乐声不绝于耳。清晨的访琴河岸比较不上夜晚,却也有人气。一位位宿醉后被掏空的公子,脚步虚浮无力地被扶了出来,登上自家的轿子,被迎了回去。
这天午时,一艘艘累坏了的画舫,停在河边,画舫上累坏的人,也都停在床上。
明枝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起身数了数那笔钱,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自知不论是容貌资质,还是口才,都比不得舫里的其他公子,向来不讨贵女们的喜欢,故而大多接的都是折腾人的男客。那天倒是好运气,碰到个出手大方人又傻的,他不过去封信,就给他送来这样大一笔钱财。
想到那些让他去寻姐姐的话,明枝心里又是好笑,也愈发得意。想了一圈要如何拴牢这冤大头,他懒懒起身,洗漱后去外间找吃的。舫上有规矩,如果夜里通宵陪客,第二日是有下仆送饭的,丰盛营养。
他昨夜没有彻夜陪客,现下想要吃上热饭菜,还得自己去后厨花银钱买。
傍上一个人傻钱多的大客,手头赚了好大一笔,明枝今天也舍得,让厨房给自己做了份好的。出来时遇上素日瞧不上自己的明奴,假装热络地邀请对方一齐来房中吃,“顺道”说了这件事。
明奴皮笑肉不笑地听完,心里暗呸了一声,又嫉又恨,想这贱人难道真要转运了?
明枝:“过几日贵客又来了,你我情如兄弟,随我一起去,我也把你介绍给女郎。”
明奴:“那就多谢哥哥了。”呸,才不信。
明枝:“只是你不是女郎喜欢的那类,你听我细细说,你得——”他说这话,话语却一顿,眼中不易察觉地滑过一道诡异的光。
明奴还等着看他要说什么恶心人的话,明枝却话也没说完,一转身,径自走了。明奴以为对方故意的,顿时心中又把明枝骂了一遍,也转身走了。
此时的明枝已不是原来的明枝。这个“明枝”拎着食盒回到房内,把食盒放置上妆台,转身要推门离开,推门的手一停,去而复返,走到台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品拨齐整了。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将左手拔了下来。
血淋淋的断掌被一同放进了食盒中。食盒合闭,整齐地与台上其他物品摆放在一起。
“明枝”出了卧房的门。画舫上的公子白日是不许离船的,可“明枝”一路往外走,无论是与他擦身而过的人,还是守在出口出的人,却皆似看不见他,任由他下了船。
“明枝”的一只手滴着血,微笑着,步伐不徐不疾,下了船,走在青/天/白/日的河岸,往河里走,恰当时,一个在另一艘画舫上直睡到中午,曾是他的客人的男子,刚下了船,看到他,大吃一惊。
“明枝!”那男人喊道。
“明枝”转身。
男人还带有几分宿醉的头痛,没有看清还滴着血的断手,跌撞着走到“明枝”面前,只觉得明明是一样清淡的脸,今日的明枝却不同以往,有一种无与伦比美丽的仪态与气质。
尤其是他脸上的微笑,是那样的温柔。
男人看得有几分痴了,喃喃道:“今夜我便去找你……”
“明枝”微笑着,伸出手,两指插进了他的眼眶。
自打将那笔银子让人送过去后,明枝的事在唐倩这里已经画上了句号,她不是很关心那笔钱,自然也没有打听明枝到底有没有赎身。更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倌的淹死,能在这偌大的洮阳激起多大的风浪呢,就算另有一个富家子弟被人挖掉了眼睛,口口声声说是那个淹死的小倌挖的,也不过只被人当奇谈传了几日,便被别的事情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