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无语。想当初选派人手之时,人人都以为叶疏第一个就要回门派,谁知他一声不响,默默找了辆马车坐了进去。他性情冷漠,又寡言少语,与这些同门自然也毫不亲近。大家欢聚热闹之时,他总是一个人远远立在一旁。我气恨他毁却裴参军遗体,心中本已暗暗发愿,此生不要与他再有任何干连。但见他如此,仍有些胸闷。
忽听贝师兄“咦”了一声,坐起身来,将一只沾满泥尘的手放到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诧异道:“好端端的,怎会地动?”
我才要张口询问,右手伤口中骤然一跳,只觉一股惊人的威势直压过来,感应中亦有明晃晃一道锋刃。我悚然一惊,心想:“大师兄怎会在这时拔剑?莫非他们按捺不住,直接在屋子里动上了手?”
只听几声铜铃轻响,众官员、护卫皆列队肃立。萧越率先走出,玉冠齐整,笑意如常,与旁人略加问候,便径自登车去了。
我睁大眼睛看他身后之人,只见个个疏淡有礼,瞧不出半点异样。虽则如此,心中实放不下。我身上又无传音石等灵物,只得找了一个路过的小厮,本想让他带句口信给萧越,让他务必小心。那小厮却缠夹不清,说让我去找一个甚么伯批一张条子,又要转交一位甚么姑娘。我一听如此繁琐,只得作罢。谁知刚过了中午,车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萧越温和的声音在外响起:“两位师弟,我能进来么?”
我忙将他迎入车中,问道:“你……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萧越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你找我,我怎能不来?”
只听一声轻咳,贝师兄大大伸了个懒腰,起身道:“马车坐久了,腰痛得很。我下去走走,松松筋骨。师兄,我走了。”
萧越含笑道:“贝师弟,再见。”
车上只剩我们二人,我突然慌张起来,手也不会放,眼睛也不知看何处。萧越将门帘扣紧,见我坐姿僵硬,莞尔道:“你也腰痛么?”
我呆呆道:“我不腰痛。”
萧越笑意更深,坐在离我极近的地方,衣袖几乎与我靠在一起,问道:“找我什么事?”
第三十四章那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我原本有许多担心,真到了他面前,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口。见他身动之时,胁下衣料似裂开一道口子,切口平割如削。我忍不住拿手轻轻一捻,问道:“这里怎么破了?”
萧越顺着我动作抬起手臂,闻言略一迟疑,才道:“大概不小心挂到了。”
我也不戳穿他,只道:“那你脱下来,我帮你补一下。”
萧越欣然道:“求之不得。”立起身来,便去解腰间束带。
我与他独处一室,本就心神不宁。他解开衣袍之时,身上一股气息直侵过来,鲜明得我颈后一激灵,忙语无伦次道:“也……也不必脱,你穿着……就可以了。”
萧越见我窘迫异常,眉眼一弯,依言坐了下来。我凑近他身畔,拿针比了一比,只觉他体温从衣下阵阵传来,撩得我脸上发烫。当下也顾不得姿势别扭,将双手伸得长长的,人却远远避在一旁,不敢靠拢他一点半点。
萧越舒展手臂,也循规蹈矩地离我一尺有余,但我不知如何,仍像被他抱在怀中一般。我只得咬唇集中精神,垂眸替他缝补。察觉他在近旁一霎不霎地凝望我,手上顿时失了准头,线缠得一片混乱,退了好几针。
只听萧越在头顶开口道:“几天没见你,灵息恢复了么?”
我低头道:“已恢复了。”
萧越顿了一顿,又道:“筑基时若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尽管找我。”
我答了声“是”,忽而心念一动,低声背诵道:“神亦役心,心亦役神。二者交相役,欲念生焉。”
萧越不解道:“甚么?”
我忽然有些气馁,摇头道:“没什么。”手上加快,不一时已缝补妥善。萧越举袖一看,笑道:“果然天衣无缝,无怪广叔对你赞誉有加。”
我听他提起当日之事,怪道:“还说呢。你家料子厚重,工艺繁复,走线又密。裁改那几件衣衫,倒花了我七八天辰光。怪道人患了眼疾不见好,实在是费力得很!你不多请几个针线娘子,难道日后成亲之时,身上新郎官的衣裳,也要找我这穷……”
萧越忽欺近过来,声线也低了下去:“日后甚么?”
我被他气息一逼近,哪里还记得下文,整个人顿时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隔得近了,才发现他眉弓锋锐,瞳色深沉,鼻梁本来极高正,正中又有一处细微耸隆,瞧来其实并不如印象中那般平易近人。只是他神情温和,眉目中总带款款之色,将他长相中的凌厉悉数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