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的语气并不算严厉,好似只是一个普通长辈对儿孙的担忧和宽慰。
李云深无意识的摩挲掌心碎了的半块玉石,闻言怔了一下:“可他们终究不是谢青吾。”
“可他是男子,王爷当初是个闲王迎娶一个男妻已经惹得皇城权贵耻笑,若以后登上帝位再娶一个男子为后您又该怎样压下满朝非议?”
“您留他在身边,就算看在郑氏的面子上也得给他一个名分,不然要他如何自处?您若是只把他当一个男宠养在身边,就会一直是言官讨伐的目标,还有日后不断在您身边涌现的美人,想爬上龙床的人多不胜数,您能保证此生都不会变心?”
“王爷不妨想一想先帝,先帝深爱您的母妃,可您依然还有那些兄弟,后宫更是佳丽如云,有时候帝王的深情不过如此。”
仿佛是有些嘲讽的,忠叔笑了笑:“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您又当真能爱他一辈子?护他一辈子?若有朝一日您的庇护不再,他一个傻子将会受到的罪不是您所能想象的,还有子嗣,天家血脉不可断绝,您又该如何?”
“我不是父皇,”李云深嗓子沙哑,“也不会和父皇走一样的路。”
他一开始争斗的初心就是为了左右自己的命运,为了不娶云桑,为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演变到如此模样,竟然能为了权势放弃他。
“小姐一直想王爷成婚生子不过是想要您能有个家有个归宿,她这一生过的太苦,就想着你一生能无灾无难,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她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太难了,与世不容的喜欢一个男人更难——但她必然还是期望您能顺遂自己的心意——您还记得小姐教导过您什么吗?”
武将世家出来的姑娘跟温文尔雅的皇帝,在教导皇子上完全不能统一意见,往往是皇帝教导皇子要注重仪表,贵妃就教导皇子应该怎样把衣袍掀起来容易打架,到后来皇帝气的胃疼不肯再教,贵妃就冷嘲热讽他不喜爱他们深儿。
以至于后来皇帝对于李云深一直都是放养,母妃除了教他习武外教他最多的一直是一句话。
“——永不要委屈自己。”
所以她嚣张跋扈十余年,在宫中说一不二,无人敢逆,就是因为她从来不肯委屈自己,也因为她有那个嚣张的资格。
——而九五之尊应当是最有嚣张的资格的。
人生在世,凭什么要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忠叔觉得好笑,当年天真率真的小王爷长大了,已经足以抗下所有的压力,那么又为什么踌躇不前?
忠叔低头咳嗽了两声,添了最后一把火。
“其实,当年老将军觉得帝王家都是狼心狗肺不值得托付,一直不肯应允小姐和先皇的婚事,后来小姐自己和先皇跑了,一直到您都长到十岁开外,老将军才肯到皇城认外孙——”
李云深茫然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仿佛是听懂了又仿佛是没有听懂,就听见外面青骓哼哼着在院子里不安的来回走动。
手里温凉的玉佩被攥的死紧,松开的刹那他看见和碎玉一同从谢青吾手里骗来的东西。
一张皱皱巴巴的旧纸,少年的字迹歪歪扭扭,只能隐约分辨出内容。
“他日若得青吾,必以,金屋匿之。”
念出来的瞬间,心头慢慢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抬头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沸腾的几乎要全部冲撞出来。
跨上马背青骓埋头冲进大雨,他觉得有什么慢慢清晰起来,却又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那是,年少时候的字迹,那个傻子兜兜转转等了那样长的时光,只不过一块玉一纸空文,支撑了他那样漫长的时间。
他突然觉得,其实一直委屈的都是那个人。
若是谢青吾肯回来,过去的一切他都既往不咎,愿意对他好,千倍万倍的对他好,将从前那些亏欠全部补上,他亏欠谢青吾的,谢青吾亏欠他的,既然已经分辨不清,那就用一生来互相弥补。
他这一生都是谢青吾在艰难的靠近着他,总还要他主动靠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