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大夫诊脉开完药后少见的迟疑了一下,对于帝王他要是干脆的说你手废了就是蠢,但不说又是欺君,他从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在这里呆久了,未免还是能懂几分进退。
尤其今天——
李云深闭着眼:“实话实说就是。”
年大夫一咬牙:“原先挑断的右手已经恢复完全,左手原本也并无大碍,可——”他顿一顿,“能尽量用药医和针灸医,但就算医好,也怕是不能继续用力,平日里做些小事无碍,但雨天可能酸痛,容易再次受伤,怕是以后都不能好全。”
李云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末了攥了谢青吾的手过来给年大夫诊。
“他呢?”
“有些受了风寒,身体亏虚过大,身上的伤虽然没有极严重的,但还是不能疏忽——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前段时间年大夫对谢青吾多有照顾,虽然只是觉得试药方便,但谢青吾对他确实不怎么害怕,乖顺的张开嘴。
他咬的很深,能看见明显的伤口的那种,舌根那样脆弱的部分到现在都还隐隐渗血,半张脸都是肿涨的,看不出来往日半分的清俊风流,只剩下可怜。
年大夫眉头跳了跳,很想像往常那样骂傻蠢,但火气刚刚上来便看见李云深覆在傻手背上的掌心,瞬间哑火。
最后只能交代需注意的东西,亲自开了药方让人抓药去了,退下的时候被李云深喊了停。
年轻点帝王皱着眉,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杨仪怎么样了?”
年大夫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帮杨将军瞒下将死的事,现在这位问起,又当真还是信他的吗?
掌心隐隐冒汗,最终还是轻声回道:“情况尚好。”
——他不敢说。
——也不能说。
李云深觉得心里翻涌着不安,他隐隐知道杨仪这般着急可能是真的所剩无多,但却还是……
谢青吾就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像是无声的安慰。
把谢青吾塞进被窝里后听见敲门声,小安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王爷,徐相他们还在外面跪着,还落着雨,肃王爷赶过来求见……”
王爷今天刚发了脾气,他本也知道不该挑这个时候说话,但肃郡王是先帝的堂兄,如今宗室里隐隐为首的人物,他一个奴才,不敢不来传话。
李云深眼里没什么表情,却还是掀起被起身,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的谢青吾从他怀里滑出去,刚披上一件衣裳准备离开的刹那,却被人扯了一下衣角。
傻半张脸藏在被里,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来,悄悄伸出两只手拉住他衣袖,沉默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李云深低头瞧了一眼,有些想笑,任由他扯着,突兀起了逗弄的心思,崩着一张脸低头:“说话。”
说完才知道后悔,他舌根还有伤。
“……别走。”
等了许久没听见声音,本已经想走了,才听见细弱的一声,等了等,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怯的喊了一声:“殿下……”
半张脸捂在被窝里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李云深想给他掀开让他透透气,手刚刚一动他便受惊一般的缩回去,大概觉得自己做错了,缩回了被窝里。
李云深:“……”
片刻后端了药进来拉了拉他被,单手从里面扒拉出来瘦瘦小小的一团,而后伸手拨开了傻脸上乱糟糟的长发:“起来喝完药再睡,已经放冷了,不烫。”
大抵没有想到他走了还能回来,傻眼睛亮了亮,很是听话的从被里爬出来,然后嗅到清苦的药味,鼻皱了皱,畏惧到往后缩了缩。
——摆明了是不想喝的。
眼里委屈的很,看着那药就皱着脸,面色也苍白:“苦……”
犹豫了一下,又委屈巴巴的看着李云深:“殿下……”
声音还是含混不清,但听着也确实是叫人心疼。
——竟然这样像撒娇。
从前在青州时,他没有疯的时候就问过李云深是不是喜欢会撒娇的,但谢青吾那个性格就不是个会撒娇的人,就算在他面前温柔秀气的厉害,骨里也是冷清的,他并不怎么会撒娇,后来发了疯般囚着李云深,更不必说是撒娇服软。
直到此刻李云深才发现,他其实也脆弱的很,怕苦怕喝药,会委屈的撒娇,会小心翼翼的观察他每一个表情,即便他已经傻了。
他不过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便又把人吓到了,傻怕他是气了不说话,立刻端了药碗闭着眼一口灌下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把喝完的碗放在他眼前,展示一样给他看干干净净的碗底。
年大夫说,他闹起来不肯喝药,报他的名字就会听话许多,原来不是说笑。
他是当真很听自己的话,甚至一个眼神就够了,虽然傻经常会理解错。
“傻不傻?”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给谢青吾,然而确实觉得愚蠢,为什么这么固执,固执的叫人觉得心疼。
而后猝不及防的抬手往他嘴里喂了一颗什么,傻条件反射的想吐出来,却又在他的目光下硬忍住了。
“是糖。”
傻眨了眨眼,片刻后鼻皱了起来。
——甜过之后便是浓烈的苦。
李云深没忍住轻笑出声:“外面是糖,里面是药,含着,对伤处好。”
“加了些银丹草,应该不会很疼,忍一忍好不好?”被他这样哄着,谢青吾果然没有再皱着眉头,不管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都相信。
——
褪下衣裳的时候能隐约看见颈部以下的累累伤痕,药不是他上的,他的手已经做不得那样的精细活计,李云深在他被灼烧的脖上轻轻抚摸:“还疼吗?”
被烧红的洛铁烫进皮肉里,那该有多疼啊,他的青吾怎么受得住的?
傻傻乎乎的摇头,紧紧闭上了眼准备睡觉,等到呼吸慢慢均匀,李云深才感觉到身边的人悄悄动了动,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又一点,蹭上他的胳膊,直到贴上了才不动弹了。
他在傻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拉到了怀里,他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呼吸轻轻的,好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一样僵硬了一下,片刻后才拍打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一瞬间,李云深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谢青吾在他身边,他找回了这个人。
他已经开始着手整顿朝纲,更换朝臣,他的根基已经稳固,再不必隐忍退缩,接下来哪怕血流成河他也未必还再乎,改朝换代本来就是更换朝局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也只有把一切隐患都铲除了,他才能安心北上。
——才能把谢青吾捧到和自己一般的位置,让天下人都不敢多言一句,哪怕他是个男,哪怕他是个傻。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幸好,身边还是还是温暖的,怀里的人温热的身体紧紧靠着他,心脏紧贴着心脏。
——这是李云深这三年来,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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