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多站在那儿。不远处,那些疯癫的绿洲住民也难得安静下来,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一号人偶待在琴多的外套口袋里,此刻探头出来,轻轻拍了拍琴多的手。琴多便将它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人偶坐下来,也望着火焰燃烧的那一幕。
"……我是凌晨四点的时候来到这里的,您知道。"琴多低声解释起来,"不过直到此刻才开始放火,不是因为这群住民的阻拦,而是因为我在研究要怎么确保这里被烧干净。
他这里说的"干净",并不是他打算将这些建筑全部毁掉,而是将那些"阴影"留下的痕迹、以及这具神明的尸体,彻底焚毁。
"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几乎无动于衷。"琴多呢喃着说。
人偶便偏过头,去看那些麻木地站在一旁的人们。他们望着火焰,苍白脸色被蓝色的火焰一照,显得更加冰冷与沉默。
他们好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又好像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感到了不可思议。
为首的那个年长男人,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表情扭曲、但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蓝色的火焰像是点燃了他的瞳孔,他长久地凝望着这一幕。
隔了很漫长的时间,他才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叫。他像是已经不会说话了,只知道大喊大叫。他拼命地喊叫着,到最后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他流下了眼泪,但不知道那算是悲伤绝望还是喜悦激动。
其余人也加入了这种大喊大叫的行列。他们看起来半疯半傻、神态癫狂。如果说他们是疯子的话,那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会否认,甚至不会犹豫一丝一毫的时间。
那蓝色的火焰仍旧熊熊燃烧,甚至变得更加炽烈,如同烈火烹油一般闪耀着。那火焰也蔓延到了周围的建筑,但是建筑并未遭到损坏,仿佛这火焰是点燃了这些实际存在的东西之外的某些什么。
人们又逐渐安静下来。他们望着自己曾经生活过许久的地方,又露出了一种复杂难辨的表情。
"……他们最终会离开吗?"琴多低声喃喃,他知道此刻西列斯没法回答他,不过他还是有些忍不住困扰于这个问题。
这些人会离开吗?又或者,他们会选择在这里了却余生呢?
即便"阴影"的尸体被毁掉了,但是,,周围迷雾却不可能轻易消散。
借助"复现自我"的仪式,启示者们也需要至少两个小时,才能走出这片迷雾,这还是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这个仪式的帮助之下。
因此,在场这些人类,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自我折磨之后,他们是否有勇气、有能力,走出这片迷雾,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琴多只是稍微想了想这个问题,就没有继续想下去。无论这群人是否离开,绿洲的事情已成定局。
".…又消除了一个危险。"琴多语气轻松地说。
他看起来几乎想伸个懒腰,然后志得意满地打个响指。不过人偶正坐在他的肩膀上,为了让这小小的人偶能安稳一点,他已经尽可能保持身体的平稳了。
人偶抱住他的大拇指晃了晃。
在西列斯那边,时间已经来到中午。不过因为时差的关系,绿洲这边还是上午。西列斯一边准备着午餐,一边注视着绿洲那边的蓝色火苗。
当火焰最终熄灭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琴多显然对那个坟包相当好奇,他跃跃欲试着。
人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琴多便带着人偶往那边走去。他们路过了那群仍旧呆立着的人们。这群人还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片村落。
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好似一切都改变了。
琴多没有理会这群人,只是走到了村落中央的位置。往常这里被那些建筑物严严实实地挡着,而那群住民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人们进入这里。
即便真的进入了,他们也将对这个闯入者施以刑罚,并且亲自啃食这个人的肉。
而现在,琴多却如入无人之境。那群家伙已经呆愣了许久许久,好似他们曾经杀过的人、吃过的肉、舔过的血,全都成了他们如今不敢相信的东西。
琴多的脚步停在村落的中间位置。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广场,尽管显得相当简陋。
中间就是那个坟包。现如今,那个小坟包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堆,完全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掩埋着多么可怕的、疯狂的东西。
琴多的目光四下一扫,然后低声说∶"断头台。"
断头台就在不远处。那让这平静的景象看起来酷烈了起来。
那还是种最为古老的断头台,需要死者自己将头放上去,然后行刑官将会猛地举起大砍刀,用力地斩下去。头会咕噜噜滚远一点,而剩下的肢体则会从断头的那地方,努力地、悄悄地、安静地淌下血。
多年累积,这血会将断头台朝外的那一侧染成深褐色。那是一层黏腻的、令人不安、看起来仿佛在蠕动的血膜。毕竟,没人有兴致来清理这断头台;另外,也没有这个必要。
绿洲中的这座断头台,看起来十分古旧,恐怕在许多许多年就已经出现。不过,这上头还覆盖了一层挺新鲜的血液。
或许不久之前,又有人闯进了这里,望见这坟包、望见这断头台,最后,自己也将生命葬送在这里。
琴多与人偶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随后,琴多转而走向了那个坟包。
…保险起见……."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从火柴盒里拿出了一根火柴,将其点燃,重新进行了无名之火仪式。
他解释说∶"我刚刚是在村子外面放火的,没有直接走进来。所以现在再给这家伙的尸体补一个仪式。"
带着湛蓝色火焰的小火柴落到了坟包上。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闪了出来,大概闪烁了十来秒之后,就彻底平息了。
"…看来这下是斩草除根了。"琴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被"阴影"遗弃的尸体已然被他们解决,之后,就是"阴影"本身。
"明天我就能回到您身边了。"琴多说,带着点迫不及待的亲昵,"到时候见。"
西列斯便操控着人偶抱住了琴多的无名指,准确来说,碰了碰琴多无名指上的婚戒。琴多的表情迅速柔和下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余光瞥见"阴影"的坟包……他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毫无顾虑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傲慢的外神恐怕不会介意两个小小的人类在袖的坟前互诉衷肠吧?
应该不会吧?
西列斯大概能明白,琴多在停顿的一秒钟里,产生了多少个坏心眼。他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意识回到了拉米法城。
经历过无烬之地的晴朗天气,再看看拉米法城这令人心焦的阴雨天……西列斯不由得感到丝丝缕缕的沉重。他继续工作,并且差不多在下午四点完成了积累的工作。
不过…
他瞥了一眼普拉亚家族刚刚送过来的那些文档资料,确信琴多明天恐怕是要忙上一阵了。
次日清晨,利用独木船返回拉米法城的琴多,面无表情地盯着书桌上那堆文件看了一会儿。
……所以,上午我自己去?"西列斯问,"下午我们一起去和侦探见面。"
琴多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请您先吻一吻我?"
西列斯怔了一下。
"让我拥有面对工作的勇气吧。"琴多嘟囔着说,"还是在您不在情况下,独自面对工作。"
西列斯失笑,他如琴多所愿的那样亲吻了对方,然后才离开了凯利街99号。
天空终于放晴了,这让西列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在阴雨绵绵的情况下,他还得奔波于东城西城,那真是一个相当令人无奈的事情。
卡洛斯·兰米尔、海蒂女士、小丑三人,已经在阿瑟顿广场的那家甜品店等待着他了。卡洛斯十分愉快地品尝着甜品,在等待的间隙已经吃了三块蛋糕了。
他今天没有扮作女装,应该说,这也是西列斯头一回见到他的真面目。他看起来是个苍白的年轻人,目光明亮有神,但又有一种跳脱不定的气质。人们可能一眼就能看出他执迷于某种东西。
当西列斯抵达的时候,他悻悻然将桌上的甜品碟往旁边放了放,然后说∶"上午好,诺埃尔教授。"
海蒂也微微笑着打招呼∶"上午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