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同意,那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如果你不同意……”陆向文拎起鱼竿,一条黑色大鱼不住在水里扑腾,折腾出极大的动静:“那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会变得很难看。”
陆向文轻松的用巧劲将这条肥硕的大黑鱼钓上了岸,黑鱼一进水桶就挤得之前那两条鱼没了地方,水桶里顿时好一阵扑腾。
“你是我的儿子,这些年,也没人跟你认真过……”陆向文收起了鱼竿,把它递回给陆宜修,点评道:“你不入朝堂,难免天真了些。”
陆宜修接过鱼竿,想了想,道:“我倒觉得,你们这群人全都被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腌入味了。您还记得当年因为斗兽士引发的那场牵连甚广的大清洗吗?”
陆向文眉梢微动。
“三十年过去,恐怕他们早就忘了大凤律了。”陆宜修诚恳的对陆向文道:“当年我得借您的势,也不好直说我对您的处理结果很不满意。”
陆向文闻弦而知其音:“但眼下你不必借我的势。”
陆宜修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当年我问您,世家枝繁叶茂,家家沾亲带故,眼下能办事的官都是世家出身,要怎么依法办事?”
“您跟我说,不过是死的人多了一点,不是什么大事……”陆宜修赞同的点头:“这些年来我左思右想,觉得阿爹您说的没错。”
树冠的阴影覆盖在陆宜修身上,却遮不住他身上的光——阳光透过枝丫里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撒在他身上,给他缀了满身星光,璀璨夺目。
“不过是死的人多了一些,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陆宜修语气轻松:“我也不是威胁您,更不是想拿它跟您谈一谈‘甲三’的事情,您知道我的,我说不谈条件就是不谈条件。”
陆宜修晃了下水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水桶再度激烈了起来,三条鱼你追我逃,在狭小的生存环境里争夺更多空间。
陆宜修诚恳的注视着没了笑影的小老头:“我也想看看依法办案的真实效果,看看哪个世家屁股下是干净的,看看这凤城有没有一个好官。”
“丝毫不考虑后果,不考虑王朝和百姓,只为逞一时之强,”陆向文叹了口气:“不顾大局,在这一点上,你远不如二郎。”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陆向文摇头:“你好自为之。”
这不意味着陆向文妥协了,恰恰相反,这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跟陆宜修“和平谈判”的打算。
双方维持着最后的素养,在别院前和平分手。
然后转瞬忙碌了起来。
陆宜修把满载而归的水桶放到厨房,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阿潘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阴影处,等着陆宜修的吩咐。
陆宜修捋了下方才那场谈话,问阿潘:“凤晓走之前有什么安排?”
“陛下说如果大人醒了的话,就都听大人的……”阿潘头埋得极低,轻声道:“陛下在凤城布置了些人手,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的话,可以让他们去做。”
“不急,”陆宜修看了眼水桶里游来游去异常活泼的大鱼:“难得加餐,你去请个客人。”
阿潘低声应喏。
陆宜修又再度确认:“凤晓这段时间回不了凤城?”
阿潘:“如果您需要的话,陛下现在脱身,赶回凤城应该来得及……”
陆宜修加重语气:“我的意思是,他最好别回来。”
凤晓一回来,局面能瞬间升级成血流成河,这家伙绝对干得出拿凤凰屠了凤城的事来。
这才是真正不顾大局的疯子。
陆宜修觉得陆向文对凤晓和他的认知都不够准确——他捏着核·武器没丢,还不足以证明他有多么顾全大局?
要不是陆宜修拦着,世家早被屠干净了,真以为手握“君权神授”的凤晓怕王朝不稳?
阿潘再度低声应喏。
*
“老头子可是特地跟我聊了一场,”风尘仆仆、换装前来的陆宜川抹掉脸上的胡子,洗去脸上发黄的肤色和皱纹,一边擦脸一边阴阳怪气:“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年,那些家伙死活不肯让步,你一折腾,他们倒是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当年我搞那场暴·动,把凤家人杀得干干净净,又从他嘴里抢吃的,老头子也没要赶尽杀绝。”
“你说了什么,让老头子一点情分都不念?居然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先说好,老头子已经跟我谈妥了,你要是想拉拢我的话……”
一见面,陆宜修还没说上一个字,陆宜川就难掩兴奋的说了一大堆,眉飞色舞间的得意更是无须赘述。
也是,眼下的局面对他,准确来说,对新党来说,最有利不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新党对攥夺政治权利蠢蠢欲动许久了,只不过根深蒂固的老派势力士族始终牢牢压制着他们一头,而等凤晓横空出世,凭借着他的特殊身份天然占据政治上的优势后,新党跟凤晓就颇有些眉来眼去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利益面前,个人的喜好完全可以让路——任何合格的政治家都起码要做到这一点。
至少,陆宜川眼下无比肯定的是,风暴即将来临,新党的机会也已经来临了。
相比陆宜川的兴奋,陆宜修显得有些过于平静。
“今天钓了条大鱼,”陆宜修转身领着陆宜川朝屋内走去:“你尝尝味道。”
“我听说老头子今天来过了,”陆宜川跟在他身后,一边打量简陋的别院,一边道:“咱们兄弟俩就没必要再绕圈子了吧?快告诉我,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陆宜修侧头,看到陆宜川的眼睛在昏暗天色下闪闪发光。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你确定我们要先聊这个?我怕聊完后你没胃口吃晚饭。”
陆宜川听出他话里不详的潜台词,收敛脸上浮夸的表情,露出了陆宜修熟悉的阴翳模样:“听起来,你不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他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呻·吟:“好吧,你是陆宜修,如果你想把我也推到对面阵营的话,那我也不会非常非常意外。”
他在“非常非常”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显示这究竟有多么不可思议。
屋檐下挂着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微弱的光不住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变短。
在短暂沉默后,确认陆宜修对此无动于衷,陆宜川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来的时候进行了伪装,所以他难得没有带上那根几乎从不离身的手杖——跟他保持“礼貌”的距离:“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得聊一聊,说说吧,那个让陆向文下定决心的‘好计划’。”
陆宜修看了眼院子,树荫沙沙作响。
起风了。
“你对大凤律有什么了解?”
陆宜川:“你是说,那个几百年没修过、由某个皇帝主导完善的、愚蠢反击?”
在大凤律之前,大凤王朝并非没有律法,只是那非常简单粗糙,对士族来说具有更多回旋余地。
稳定的封建统治持续了太久,总会演变出各种问题。
士族拥有特权并不让人诧异,因为疆域辽阔且缺乏基层统治能力,盘踞在某些地区的士族几乎变成了土皇帝,统治着那片区域。
官府的诸多权利顺理成章的过度到了世家大族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士族不热衷推动一部完整又能涵盖方方面面的律法来限制自己的权利很正常。
而大凤律的出现,正如陆宜川所说的那样,来自于吉祥物的反击。
至少几百年前的大凤王朝,凤家人还没完全变成吉祥物,只是这个反击也没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还是那个问题,当维持律法的个体全都出身世家的时候,它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陆宜修笑了笑:“虽然它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但至少它是一部非常完整全面的律法,在其中明确规定了除了皇帝的特赦令之外,世家没有‘豁免权’。”
因为这本身就是针对世家而制定的律法,虽然没有明确写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文字,但也从那本厚厚的大凤律中明确排除了世家享有的特权。
然而在识字率低得可怜的几百年前,除去世家之外,其他阶层压根不知道它的存在。
在识字率已经逐步提高的眼下,大凤律的存在终于广为人知,但就跟皇帝的存在一样,人们早已对它失去了期待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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