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文的让步,可以说情理之中，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外。
他会让步，陆宜修不意外。
但他退得太干脆了,直接一步退到了陆宜修最初预想的底线,给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筹码，这才是让人意外的地方。
以士族一贯的作风而言，陆宜修原本怀疑他要再大闹一遍凤城，甚至杀掉一些人才有可能让他们认清现实。
但事实证明,世家或许反应迟缓,但陆向文始终敏锐且理智。
他这一退，避开了后续的冲突,将损失降到了最低,还接手了落实大凤律的事情——没办法,凤晓他们的人手太少，压根不足以完成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落实大凤律的史诗级任务,而在士族本就是大凤王朝的中坚力量的情况下，由他们来执行的话，几乎可以说水到渠成般的顺畅。
唯一的问题是，士族也因此而得到了钻空子的机会，或者换句话说,士族也因此完成了平稳过渡。
陆向文退了一步,将士族拥有的权利切割,同意用律法来约束士族的行为。
他们跌落了云端，也避开了粉身碎骨的结局。
这是陆宜修反复复盘后窥见的一角。
盛名之下无虚士，论对人性、时局以及权谋的把控程度，陆向文吊打所有人。
不过陆宜修这么认为，不代表士族也是这么想的。
在陆向文当众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承诺后,整个大凤王朝的世家都热闹了起来，消息传来传去，短短几天内，无数场利益勾兑在阴暗处上演——大部分世家都不赞同陆向文的选择。
权利的滋味一旦尝过再吐出来就太困难了，更何况世家压根没觉得他们已经到了要割地赔款的地步了。
虽然凤晓仗着凤凰赢下了儿戏般的混乱，但大凤王朝不止一个凤城，世家遍布整个大凤王朝，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真要动员起所有世家的力量，凤晓他们直面的将是整个大凤王朝。
正所谓“陛下何故造反”，就是这一幕的如实写照。
事实上，不少世家一盘算，觉得他们碾压新党和凤晓绰绰有余，所以更不能理解，陆向文是怎么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的。
难不成陆向文终于老糊涂了？
出于对陆向文人品的信任，暂时还没有人生出“陆向文通敌”的不靠谱推测，虽然陆向文面对的敌人是他的两个儿子这一点，确实挺让人在意的……
世家内部的不合，说实话，陆宜修一点都不关心。
不过是一群看不清现实的蠢货罢了，难道真有人觉得他们能跟陆向文掰手腕？
别被陆向文玩死就不错了……
不，他们死定了。
陆宜修看了眼刚递到他面前的那份奏折，表情古怪的瞥了眼阿潘：“凤晓看过了？”
“陛下让我把它给您送来，”阿潘一板一眼道：“说让您看好戏。”
陆宜修扫了眼奏折，这是陆向文写的。
他反手就把那群傻子卖给他们了，当然，是以罪无可赦，唯有杀之方能平民愤、践行《大凤律》这一连串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们卖给凤晓的。
这么看来，陆向文这么果断的让步背后还有借凤晓之手铲除世家内部那批无可救药的蠢货的目的。
奏折里列出的名单实在算不上短，哪怕陆宜修知晓他这么做的原因，也得说上一句有诚意。
很多人都没有这个魄力自断一臂。
世家烂透了，于是陆向文把没救的那一部分干脆利落的卖掉了。
如果陆向文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那事情绝对会变得很棘手，甚至演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彻底革命也不让人意外。
当然，陆宜修能看到的，陆向文也能看得出来，如果世家跟大商人以及凤晓不死不休的话，会对大凤王朝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陆宜修怀疑这就是陆向文一退到底的原因。
陆向文没有背叛他的阶级，只是他对大凤王朝同样具有极强的责任感。
凤晓能疯到不在乎推翻重建过程中造成的巨大损失，陆向文在乎。
陆宜修合拢奏折：“借刀shā • rén，算不上什么好戏。”他停顿了下：“我看这份名单上有几家不在凤城？”
阿潘恭谨的补充道：“有好几家旁系都不在凤城。”
“真要对付起来也没那么简单，”陆宜修沉吟了几秒：“陆向文想看看我们的手段？”
“应该也有这方面的意思，”阿潘弯了弯腰：“算是给我们出了个小难题。”
“那这更算不上好戏了，”陆宜修吐槽了一句：“凤晓有安排了？”
阿潘谨慎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些人手，您一直没动用……他说，您可以去看一场好戏。”
陆宜修这才听出来凤晓说的好戏是指什么。
陆宜修一直没动用的“人手”，就只有阴影之门这个马甲了。
考虑到那是一群极易失控且不好管理的邪·教徒，陆宜修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他们插手，但狗咬狗的话……
陆宜修屈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甲三那边怎么样了？”
阿潘：“一切顺利，已经在工厂大规模批量生产自行车和改良农具了，等确认生产环节后，就能跟新党合作扩大规模，对外出售。”
陆宜修点了点头：“不急，等大凤律开始落实了再说，蒸汽机的生产进展怎么样了？”
“还需要一点时间，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陆宜修：“之前提到的抽水系统、电磁装置让甲三都跟进一下，既然魔石能点亮光，那总该有其他的东西也能如此简单的点亮一束光，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
阿潘一一记下。
凤晓那场找不出病因的高温仍然尚未痊愈，神医在直言“治不了”后，找了些法子来降低凤晓的体温。
在他持之以恒的尝试下，凤晓的体温有所下降，但仍没回落到正常体温。
陆宜修去的时候，凤晓也在忙，书桌上堆满了待处理事项，凤晓正忙着挨个批复。
陆宜修随手捞起一本密报，见汇报者的名字十分陌生，密报里提到的名字也十分陌生，遂重新丢回了书桌。
“你怎么来了？”凤晓从那堆信中抬起头，习惯性的跟他贴贴，汇报自己今天的状况：“温度控制的很好，很快就会降下去了。”
“前两天你也这么说，”陆宜修伸手摸了摸凤晓的额头，见仍有些发热，顺手拿过阿潘手里的湿毛巾，覆在他额头上：“都多久了，怎么温度还没下去？”
凤晓不以为意，兴致勃勃道：“那个奏折你看了？”
“看了，”陆宜修想了想道：“跟陆向文为敌确实很可怕。”
凤晓撇了撇嘴：“人老成精罢了。”
凤晓关注的重点是另一个：“世家内讧了！”
陆宜修看着他亮晶晶的金色瞳孔，顿时了然：“你有想法？”
凤晓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咱们的人不是太少了吗？”
陆宜修扬眉，凤晓继续道：“我也不要那些老家伙，那群人没救了，早死一天都算是为世界做贡献了。不过世家动辄几百人，这几百人里，有年纪小的、不受重视的，我觉得挺有用的。”
主家跟旁系加起来一家子能有几百个人，其中有志得意满的嫡系，自然也有落魄不受重视的旁系。
就算是陆家，也有一群沾亲带故的远房族人落魄不堪，全靠陆家嫡系（陆向文）救济，才能勉强过日子。
而其他世家就更不用说了，枝繁叶茂的大树总免不了枯枝干叶。
不过，真落魄到连书都读不上的旁系那压根不在凤晓的选择范围内，他指的那些“不受重视”的，是指起码接受过世家基础教育的那些精英们。
就如同他之前拐带的那支队伍一样，虽然全是旁系、庶子，但也得是金鎏意之类的级别。
陆宜修思索了片刻：“要是他们罪行不重，在相关案件中参与程度不深的话，你可以先让他们去一趟涅罗城……”陆宜修思考了下：“戴罪立功，也借此分辨一下这群人的立场。”
“好主意，”凤晓摸了摸下巴，看世家跟看金山一样：“世家里不受重用的人可不少……”
要是全能到他手里的话……
陆宜修的思绪跟着他走歪了：“世家积攒的财富也不少……”
凤晓跟陆宜修对视了一眼，凤晓迫不及待的跟陆宜修筹划起这钱怎么用了。
“重建凤城和凤曜城怎么样？”凤晓看这两个地方不顺眼很久了，心心念念都是砸了它：“这地方都被世家占了，咱们砸了它之后，可以重新规划凤城内部的区域，把世家赶到外围……”
陆宜修打断他的话：“建工厂，修路，低价出售新发明……”
陆宜修的语气逐渐遗憾：“钱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