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段的车厂,哪儿都很忙。
将近年关的时候本来街上就车多人杂,时不时擦碰着撞个车头后杠两开花的也不在少数。
按流程走保险肯定来不及,基本都会找个地儿先修一下,不然衣锦还不了乡。
宋北生刚到厂里就瞥见几个交送配件的送货员,都是眼生的新面孔,一溜的眼冒金光。
他随手看了眼送货单子,压着声儿跟负责厂里这块儿的瘦猴说了句:“多了,再往下压五十。”
瘦猴也是个戏多的。
闻言跟街头交大白似的猛地扭头盯了那俩不觉明厉的老油条一眼,转过头后叠着眉毛严肃道:“放心吧,生哥。”
事儿的。
你看你驰哥戏就没那么多。
宋北生挑了下眉,没再多说,转身进了里间准备洗个澡再换身衣服开工。
其实忙不忙的,忙到了一定份上都不一定能想起忙这回事儿,估计都是麻木着按部就班的就往下做了。
宋北生连轴忙了快四个小时才抽着了空,从一辆越野底下钻出来了之后才发现衣服没系紧,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给往上翻了个地儿,腰胯那儿不小心沾上了点机油。
他掀了衣服低头看着那块没个俩星期消不掉的黑线,看了会儿之后就给重新盖上了,顺手从边上的货架上随手摸了个玩意儿在手里攥着玩儿。
其实有点累的。
宋北生撩着眼皮没着落的想,也有点太困。
刚刚交完车了之后,那一男一女瞥见了价格单子就是特夫妻相的脸皮一僵,质疑完价格之后又开始质疑对方怎么开的车,活生生就是牛逼得能骂上半小时。
宋北生每次瞅见这种客户都不太乐意接手,反正总少不了听着他俩一阵骂,而且往往就是带着脏字儿的纯骂,基本上都没什么艺术性。
好在瘦猴特能看人脸色,瞅见他藏得挺不怎么样的不爽了之后,直接就推他上隔壁修越野。
边推还能抽着空很贴心的说上一句:“那辆车的车屁股贼拉帅,生哥你去隔壁看看,腾起来的烟儿能有三层楼高呢!”
放屁吧。
宋北生给他这声儿哄孙子似的整得气笑了,当异形搁这儿演变形金刚呢!
越野的毛病其实没多少,换个小缸再贴个膜,修完统共一个半小时不到。
结果修完了边上隔了个屋的那俩还在吵。
宋北生把耳朵里没什么用的耳塞摘了往桌上一扔,听着瘦猴赔笑赶人的话混杂在此起彼伏的国骂里,挺不耐的啧了声。
吵吧吵吧。
再吵厉害点儿。
要不拿个音响吵得再响一点儿闷着油腌。
他听着隔壁那俩接连不断的“wǒ • cāo了你爹了”和“我日了你妈了”往外蹦,多少是有点没把儿地想,反正过了年关就又要再活一年,想想都挺累的。
憋了一年的气,谁都有一肚子的火要泄。
宋北生咬着个薄荷糖,含了半天也没打算往下咽。他低头看了眼手里刚刚随手拿了的烟盒,拆开来看了眼。
……空的。
宋北生眯缝了下眼。操。
边上的粗眉刚刚拿个抹布过来想要给他稍微擦两下,宋北生冲他摆了摆手,屈起手指往裤兜那儿弹了一下,伸手冲门那儿指了下,示意着要往外接个电话。
“生哥!”粗眉挺憨的搁后边儿冲他非常担心的喊了句,“今天可别打起来啊!”
宋北生没说话,反手甩了那个烟盒往粗眉那儿一扔。
打个屁股蛋儿呢打。
管的倒多。
昨天那一阵子KTV狂飙歌估计是真把那群人累得不行,眼瞅着快晚上了厂里也就瘦猴和粗眉在。
宋北生摸着缝儿往外咂了空,稍微喘了口气。
从左往右慢悠悠的把不大的小院子环了个遍,宋北生特别烦躁的发现看到最后了之后,自己居然真的有点儿没什么脾气剩了下。
要搁前两年青春年少非常轻狂的时候,有人跟他说嘿宋北生你知道吗?再过两年你就要平心静气成纸糊的菩萨样儿了!
宋北生估计他得往臊水里住个淌儿。
但是自从前段时间各种事情扎着堆往身边冒了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儿。
做什么怎么样都可以,无所谓的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像活着跟死了就差喘口气的意思。
宋北生就这么想着,顿了下,觉得也不完全是。
起码平常闲着没事儿,或者没事找事的偶尔逗逗陈驰还挺有意思。
很解压。
无比舒适。
他低头乐了下,突然又想起来最早看见陈驰的那一次。
那会儿王达刚刚因为shǎ • bī似的自以为行踪隐蔽,跟着菲姐新找的那男的半天还被发现了,给他找人追着揍。
那时候事儿多钱少的他看谁都烦,虽然平常都给藏着不说。
接到了王达哭爹喊娘的的电话,宋北生就觉得这玩意儿得是娘胎里就比人少长了个脑子,不然不能shǎ • bī成这个样子。
本来以为就是个救人跑毒的事儿,踩着个二夹拖懒得换,由于王达在电话里实在嚎得太惨,干脆就连六哥都没来得及拴,直接从家里赶了出来。
然后六哥跑丢了。
王达这么大一人了,管不管都死不了。
宋北生抽空琢磨了下快过年了,市里最近那么多的打狗队出动,觉得还是救六哥要紧一些。
结果那会儿就正好见着了捡到六哥的小帅哥。
而且还是个大小姐。
还是个很帅很帅很帅的……
看上去感觉很牛逼的摄影师。
宋北生想了下陈驰当时满脸写着“我好困我很烦别跟我说话”的迷茫刺头样儿,又想了下最近这个逗起来很有意思的小朋友,笑了下,下意识想从兜里拿根烟的时候又给停住了。
啊……
宋北生顿了下,想起来了,烟不能再抽。
其实抽不抽的都一样。
本身也没那个瘾。
半百的硬中和三五块的蓝片的抽起来其实没多少差,感觉上是一个样,无非嘴里想咬着个什么东西,纯粹图个心理安慰。
宋北生拿了手机在手里搭了转着玩儿,时不时的往上敲两下边儿听个响,早上来厂里洗澡之前就给王达发了信息,过了得有半小时那边儿才回了句马上到。
结果这会儿还没到。
一直特别靠谱的大寸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四六不着的就是见不着影。
刚刚在车间里修车弄得一身汗。
浑身都躁热得不行。
但又不是早上在车里的时候,陈驰的手搭在眼皮子上的那种热乎乎的舒服劲儿。
啧。
外边儿这会儿又开始下起没几根毛的鹅毛小雪,宋北生说不清情绪的捏着汗湿的T恤边儿往上撩了个度,露了一截紧绷绷的腰腹。
风这么没数的混着雪吹着。
还挺舒服的。
宋北生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顶着风往外四处瞎看,看腻了之后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发现陈驰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
对的。
是到点儿了。
宋北生回了个“刚没看见,你人在哪儿”过去,早上说了要请他一块儿吃饭。
发完了就看见那边儿隔了两秒回了个“陪老杨在黉门”,紧接着又回了个“宋北生你二大爷”。
宋北生低头看着后边儿那句,看了半天之后笑了下,觉得都能从这句话里大概想到陈驰说这话的语气和表情。
贼拉炫酷的很生动。
他飞快的打字儿发了个:过会儿来接。
想了下又添了句。
——驰哥别气。
然后就没再等着陈驰的回复,宋北生深吸了一口气,抖了两把身上落着的雪,起身收了手机。
他想起牡姨搁走廊病床上非常平静的看着他靠在床边儿一句声儿也不出,听着王达跟医生争执“人都晕了怎么会没病呢”的时候烦躁的只想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牡姨那时候跟他说别跟命争高低。
宋北生当时就想着争个屁。
要是真的清清白白走正道,他连一天七八百的住院费都挣不到,挣到了也出不起。
可是谁都要他往正路上去。
宋北生站在门边上随意的靠着,又吹了会儿之后干净利落的把T恤往下一拉,接着转过身准备继续把活收个尾。
结果刚一转身就撞着了个人。
是刚刚吵架的雌雄双煞里,雄的那只煞。
不知道是他的表情臭得有点儿太烦躁,还是周身的气质挡也挡不住的太躁动,那人要骂不骂的微微开了个口,紧接着又自己给识趣儿的合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