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驰就这么无声地哭了不知道多久,连手上抓着的那半截衣领,都让眼泪泡得皱皱巴巴,那些平时说不出口、也无处可说的委屈与憋闷,都随着这通发泄似的泪水,消散得十分干净。
反正哭到后来,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想哭了,眼泪跟流干净了一样,挤都挤不出来。
之所以还赖着不肯从宋北生怀里出来,一个是因为哭累了,这么靠着也挺舒服。
还一个。
主要是还是面子放不下。
本身这么哭已经挺丢人了,边上还站着一动不动的俩人,这俩鸟人还跟出生起就没长眼色似的,全程就这么看着他。
“哎。”陈晔又把头歪到另一边,有点儿接受不了地皱着眉,“你差不多也行了啊,水漫金山的,怎么没完没了了还。”
“还不让人哭了啊。”陈驰吸了吸鼻子。
宋北生没说话,也没动静,还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时不时往他后脖子上搓两下。
看看眼前这样的陈驰,非常的熟悉又很陌生……跟让人包养了似的。
小金丝雀啊。
想到这儿,陈晔牙齿狠狠酸了下。
他从床头连抽了七八张纸,飞快扔床上,动作快得都近似让人给吓哆嗦了:“你要点儿脸吧……擦擦脸,”
陈驰咧开嘴角笑了下,还是低头埋着颈:“哦。”
“快点的,先去洗把脸,等会儿我出去给你买几瓶冰水镇一下,要不明天肯定就没法看了。”陈晔说着,扭头看了眼宋北生,扬扬下巴,“附近哪儿有便利店?”
“出门左拐往前再走两条弄堂,”宋北生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动作没停一气儿说着,“再直走有家小摊贩,走到就能看见牌子,叫仁民超市。”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陈驰想了想,抬眼看着他问:“是不是那天吃烧烤的时候,门口对面的那家?”
“对,就是蒋烽的烤串店,有杨梅酒的那家。”宋北生笑了下。
“其实那几壶杨梅酒我惦记好久了,就你那时候指的隔壁桌。”陈驰说,“可惜酒点得太多,还是没喝上。”
宋北生顿了两秒,刚想说句什么,站在一边的陈晔就清了清嗓子,等两人看过去后,看向了宋北生,打断了刚要出口的那句话:“你带我去一趟吧,我不认路。”
对上陈晔的视线后,宋北生眯缝了下眼。
跟收到卡了好久副本的终章提示似的,宋北生刚才还烦躁得有些厉害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感觉到肩膀那儿猛地收紧的手指,低头看了眼陈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从鼻腔里闷声应了一句:“嗯。”
这个时候的小巷里,别说人少了,连可以呼吸的空气都比外边儿的世界稀薄。
宋北生本来以为一出门,陈晔就会跟他说点什么。可能心平气和地说,可能愤怒地说,可能骂,可能上手揍……当然,真要揍了他也不怎么方便还手,不过他可以躲。
不过陈晔不愧是陈驰他哥。
俩人不仅眼睛那儿有点像,就连解决问题方式的出乎意料都很像。
一路上别说聊点什么了,一直到了超市门口的那块牌子那儿,像是先出声就输了似的,俩人谁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你要吃点什么吗?”陈晔扭头过问。
“不了。”宋北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满满当当的,脚边还垒着俩一样胖的。
“老板,再给个袋子。”陈晔挑了下眉,重新把头转回去,继续研究小卖部里的东西。
老板应该是很久没见扫货扫成这德行的大客户,表情连着态度都十分殷勤,抬手摘下俩袋子,动作利落地搓开一个递过来,还放了一个在边上等着送。
这是以前宋北生过来从来没体会到的待遇。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忽然飘出点开某些不正规网站总能跟着弹出的小广告置顶条:恭喜您中奖成为澳门皇家至尊VIP,尽享尊贵与奢华……
“那袋先放下吧。”陈晔又回过头,宋北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又是装得很鼓囊的满满一袋薯片。
宋北生“哦”一声。
接过这个袋子之后,陈晔才要了七瓶冰水。
宋北生往下扫了眼,看着脚边已经排排坐着堆满了的四个大袋子,又看了眼陈晔手上自己拎着的那几瓶冰水,沉默了下。
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现在的情况跟他原先想的也有出入。
等到结账付完钱往回走了,宋北生顿了又顿,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没说出口“家里其实有冰水”的这件事儿。
好在陈晔终于没再打算继续修闭口禅了,宋北生一手两个地拎起袋子,刚转过身往回走,就听见他开口说了句:“晚上打的那个电话,是你接的吧。”
宋北生偏头看着他的脸,声音不大地“嗯”了句。
巷子里的路灯一直有点暗,不过他这会儿才能静下心来看,发现两个人的眼睛其实也不像,真要说起来,陈晔的眼睛比较狭长,俗话说就是有聪明相。
当然,这也不是说陈驰一看就不聪明了。
只是陈驰的眼睛虽然要长一点,但并不狭,总体还是偏圆的,看上去会更乖一点。
可眼睛看的还是神,跟轮廓关系并不达,总之是长在他身上,看上去再乖也就只能乖一点,不算浅显理解里的相由心生,眼睛长得跟本人性格不太像。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陈晔偏过头问。
“之前第一次见到面,就觉得眼熟,后来发现是你和陈驰有点像,但是又说不出像在哪儿。”宋北生说。
“现在看出来了?”陈晔问。
“嗯。”宋北生点点头,“现在看仔细了,就感觉不像了。”
“放屁。”陈晔低着嗓子嗤笑了一声。
“他的眼睛要更好看一点。”宋北生说。
陈晔愣了愣。
“因为比你圆。”宋北生说着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圆一点,但也是比较长的那一挂。”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之后,陈晔忽然莫名想笑,刚才来的时候打了一路的腹稿,对着这种脑残似的直球操作都有点儿用不太上。
“眼睛这东西,有就可以了,没必要那么大。”陈晔顺着这话开了个玩笑。
不过宋北生扯着嘴角试了试,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太紧张了笑不出来,总之脸上还是没笑。
“我其实很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个男的,然后年纪又大,要什么没什么,或者别的怎么样。”陈晔干脆就说得直白,但语气已经平和了下来,“单纯就那个电话,陈驰应该不知道吧。”
宋北生最怕的就算他提这事儿,没敢看他,迅速收回视线嗯了声。
“这件事你瞒着他,我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毕竟看起来你先前还有点误会,不瞒都得夸你俩句了,瞒也正常。”陈晔说,“但还是因为这么个事,陈驰待在这里也好,跟你搞对象也好,你想让我很放心,我也可以很明确地说,不怎么可能了。”
宋北生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冷,但换作是王达这种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紧张到了一个度,已经僵硬得没法很好控制表情。
不过陈晔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反应,说完这句之后,又往前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
“那件事。”一言不发了一路的宋北生忽然开口。
陈晔看了他一眼。
“我是故意的。”宋北生咬了咬嘴唇,微微皱着眉,“但我的确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你是他哥哥,我就以为……”
“前任?pào • yǒu?还是来找茬儿的?”陈晔啧了声,“玩挺花啊。”
“对不起。”宋北生的这个歉道得很迅速。
“不用,那已经不重要了。”陈晔挑着眉,很轻地从鼻音里笑了声,“我就问个事情,这次别再想着骗了,你如实说,你俩,到底谁先起的头?”
宋北生顿了顿。
他不知道陈晔问这个问题,是想问出点什么,到底应该如实说,还是应该按照下意识的那个想法,顺着之前的话,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陈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卸了劲,没什么力气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了。”
“这很重要吗?”宋北生问。
“很重要。”陈晔没怎么犹豫。
“我以为你会想说别的,比如说工作,或者家庭状况什么的。”宋北生看着他,“当然,就算你说那些,我也没什么信心,但是我没想过你第一个问的会是这个。”
陈晔皱着眉,沉默了很长时间,快走到弄堂口了才开口说了句:“小驰以前一直在家里,跟家人和朋友一起,虽然也出去,还去过很多地方,什么热带雨林什么沙漠的,要拍照的时候哪里都去……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从来没真的出去过。”
“我知道你的意思。”宋北生低声说,“可是人总有一天,长大总会出去的,而且驰……陈驰也有这个能力了。”
“平心而论,你觉得他真的有吗?”陈晔拧眉反问他,“小驰跟我说了,刚来第一天就让你带进来住这儿了吧?”
宋北生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从小就这样,做事情随心所欲的,谁都信。”陈晔看着他,“说得好听点,确实,小驰天生就心软,脾气也好,没吃过什么亏,也没让人怎么骗得活不下来。但说得难听一点,他能活成现在这样,连他自己都没法否认,因为有家里人,因为永远有个退路可以走。”
宋北生还是没说话。
“我哪怕是管不着他,但我作为一个哥哥,我必须担心。”陈晔说。
“我明白。”宋北生顿了下,“我也有几个……这么在意的人。”
“那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心情。”陈晔看了他一眼,“而且如果你们真的是,在谈恋爱的话,你也应该知道,小驰很好。”
“我知道。”宋北生的声音很轻。
“我相信他不会乱来,我也相信他在职业上的确是有水平,有自己的规划的。但我就是不放心,就让他跟一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第一次见面就让他住在一起的人,在谈恋爱。”陈晔说,“而且这个人还会瞒着他,不告诉他以前认识的人,打过来的电话。”
这件事没什么可脱责的。
宋北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只是有些无端地烦躁。
“这话确实冒犯了,我道歉。”陈晔叹了口气,“但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感觉出你和小驰完全不一样……虽然这也是揣测,但是装一个月,装半年,这对于你应该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你要是想骗他,那太容易了……我没法保证他不会被人骗,我也不可能去赌这个可能性。”